“花魁来了!”
窗外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顿时便有好热闹的人,撂下筷子便往窗畔凑去,往楼下跑去,往楼上赶去,宴会桌上不分男女竟少了大半,看来花魁的魅力着实不小。
汪洁趁机起身委婉告退,匆匆忙忙向着三楼赶去。
十二皇子张了张嘴,本想挽留一下这位凉州的状元郎,随即眉头微蹙又很快平复,眼底闪过不屑。
张启文早早占据了最佳的看台,手里提着大茶壶,不停续水再一饮而尽,恨不能直接对着壶嘴灌。
然而元神之热又哪里是等闲,他就算干完了一整壶凉茶水,也解不了泥丸之火,好在他的元神本就以月华为食,随时间推移平复了日精的阳性。
汪洁找到他时,已经面色如常。
今夜的花魁依旧是一身道袍,手持一柄青色纸伞,散发赤足,不食人间烟火,却不知为何眉宇间带了一丝怒意。
张启文全神贯注又有上帝视角,看得十分清楚,这坤道嘴角下压,瞳仁放大,与那晚含笑低眉截然不同。
“好贼子。”朱唇轻启,隔得太远没能听到,但言简意赅,他通过唇语读得清楚。
被发现了。
花魁身处玄墨色的月凉亭,月华被张启文吃得太多,短时间内没能补充多少,她日日来此采集,焉能瞧不出来?
做贼心虚的他慌忙转换着视角,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双赤足下,那晚分明瞧见一条大金鱼托着,今晚就是想看它是怎么出现的。
花魁撑开纸伞,张启文瞧得仔细,伞中掉出七只极迷你的小猪,排着队依次跳进湖里。
猪跳进水里?!
这可着实给他整不会了。
不一会儿湖面上便浮现一条黑色的大金鱼,所以是猪变的还是给金鱼喂食?张启文一脸黑人问号。
紧接着他看到整个湖面残余的月华向着凉亭涌去,环绕在花魁周身,缓缓没入。
“这吸收效率也不高啊~”张启文喃喃道,声音很轻,汪洁离得近听了个大概。
“什么不高?”
“别插嘴,晚点跟你讲。”
花魁一步迈出,踩在金鱼背上,张启文看得明白,这哪里是她在边走边舞,分明就是脚下的鱼托着她在游!
随着花魁舞动间,花船上涌现无数细小的金线,向着她的方向汇聚,张启文看到汪洁的眉间也钻出一根,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抓,只抓到一团空气。
张启文眯了眯眼,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左手阻止了汪洁反抗的动作,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右手,好似元神形态下去触摸东西。
“不要看那个坤道。”
张启文的声音在汪洁耳畔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如多年前的夜晚,让她无比心安,于是闭上眼睛照做。
这个动作阻止了金线继续向外的趋势,然后张启文就抓住了,触感跟发丝相近,他缓缓往回压去。
虽然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但心中的理智告诉他,丢了这根丝汪洁一定会少掉什么。
这个过程没有什么阻力,不需要角力,仿佛拿着的真是一根发丝,最后食指点在汪洁的眉心,金线没入,没了踪迹。
“刚才你没有感觉么?”
“没有。”汪洁的声音极为茫然,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那坤道跳舞不是为了日精月华,是为了这些金线。
张启文再回头看往花魁的方向,金线已经颇具规模,环绕在她周身,缓缓没入,与凉亭中的月华一般无二。
“她在吸收这些东西!”张启文心中大骇。
那坤道以皮相布施,用众生供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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锃光瓦亮的黑色实木地板顺着白墙延伸,仿佛见不到尽头,一间间房门瞧不出差别,唯有上面的牌子区分了彼此。
张启文在这里住了好些天,自然分得清自己是哪一间。
两只手十指相扣,紧紧抓在一起,张启文脚步匆匆心乱如麻,一言未发,身后的汪洁被带着小跑起来。
她不敢开口去问,即使圣历十三年张婶没能回来的那一晚,对方也没有如此失态,当时只是暗自抹了把眼泪,还生怕自己听到。
当张启文开始跑动起来,汪洁终于是撑不住了。
“慢些,我跟不上了,啊!”眼看着汪洁一个趔趄就要栽倒,好在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张启文脸上的焦虑散去,变为后怕和愧疚,眉头紧锁,眼神复杂看着汪洁,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坤道当花魁,于京都中强取百姓的东西,手段近妖,那妖女分明是借这两仪湖成就自身,他不相信汴京的老爷们会不知道,京城外的景室山会不知道。
真相只有一个。
这些人默许了,或者是同流合污了,甚至有可能那坤道就来自景室山。
“有没有崴到脚?”
汪洁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轻抚平皱起的眉毛,到底怎么回事?她很想这么问出来,但她太了解对方了,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天大的事。
张启文俯下身子,在汪洁耳畔轻声说道:“那个坤道,刚才在吃人。”
随后详细描述了刚才的场景,连带他自己的猜想也一股脑说出,他不知道那金色的丝线是什么东西,代表什么,失去了会有什么影响,但不妨碍他对这件事的理解和定性。
末了张启文轻轻扶起汪洁,拉着她的手向着房间走去,一个人的想法毕竟片面,他想借助对方的知识面进一步看清这个世界。
汪洁也不知道从眉间出去的金线是什么东西,但她已经拿到了学宫的特招名额,明天就可以动身去学宫查阅典籍,她不需要参加国考的下一项终试。
思及终试,她终于想起先前去找张启文的目的,方才被拉着走,一直没来得及说。
“一个月后的道试没有门槛,什么人都能参加,你不用再等三年了。”
汪洁当然知道上午张启文是因为什么失魂落魄,只不过本着不揭人伤口的态度,一直隐忍着没有挑破,毕竟她本就想让他留下来,现如今更是有了充足的理由,哪怕多留一个月,她再多看一个月也是极好。
张启文的脚步硬生生止住,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谁都知道必须通过都试,才可以参加道试,可对方说得如此笃定,莫不成是来消遣他的?
汪洁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信任,黛眉挑起,娇嗔道:“哎呀!是真的啦!那个考了榜眼的皇子亲口说的,谁叫你一上船就躲在三楼看什么花魁,这下好了吧,看出事情来了!”
张启文看她的表情不似作假,信了七八分,疑惑道:“为什么呀?”
“他说是因为八景宫要选什么亲传弟子,把条件放宽了,你也知道的,道试的内容一直很随意,景室山那群牛鼻子说不定突然想通了。”
张启文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的房门突然从里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
“她说的是真的,老夫可以作证。”
两人看向说话的方向,张启文瞄见上面的门牌号码,瞳孔一缩,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房间里!”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张启文的门口。
“孔院长!您怎么在这里?”
张启文疑惑地看向汪洁,院长不是姓黄么?随即他意识到说的不是凉州学院的院长,是汴京学院的院长。
“站在走廊里说话多不合适,进来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