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小人物的奮鬥

這裏是八十九層最深處附近的房間。

正八邊形的大房間有四個出入口,但如今在其中兩個入口間,存在另一條通道。通道裏有一間約五坪大的密室,入口被巧妙的僞裝封閉。

光輝等人各懷心思,在那裏放松休息。不過衆人的表情同樣陰郁,低著頭十分沮喪。由于渾身是傷,很多人臉上也帶著痛苦神色。

如果是平時,光輝會靠著自己的領袖魅力鼓舞同伴,但『極限突破』的副作用使他全身感到強烈的疲倦感,如今背靠著牆、緊閉雙唇,默默不語。

每當這種時候,班上第一的開心果總會無視凝重氣氛,激勵衆人的士氣;如今她臉色蒼白,痛苦地皺著眉頭,呼吸急促地沈睡。這個事實也是令他們垂頭喪氣的理由之一。

钤的下半身自膝蓋以下仍處于石化狀態,香織正持續爲她治療。

大腿被貫穿的傷口已經愈合,再來就剩解除石化。然而,很不幸地,鈴受到觸手攻擊,身體大量失血,恐怕傷及重要的血管。正因爲治療的人是香織,她才來得及獲救。

即使是香織也無法馬上爲鈴補充大量的血液,最多只能給她服用異世界制造的增血藥。鈴的身體大概不會馬上恢複,無論如何都需要靜養。

香織專注地照護鈴,因此其他的人尚未接受治療。當然,齋藤與近藤宛如擺飾般被放在一旁,仍然是尊石雕像。

就算钤的治療完畢,接下來也是優先輪到他們兩人。成員們都很清楚,自己要在那之後才能受到治療,除了少部分的人以外,大部分的人並沒有感到不滿。或者,他們不過是沒有力氣計較吧。

臨時制造出的昏暗空間裏,充滿凝重的氣氛,雫皺起眉頭、絞盡腦汁,想要設法鼓舞同伴。

其實雫的個性本來就沈默寡言,不擅長像钤那樣帶動氣氛。

由于雫生來熱心助人,她認爲既然光輝受到『極限突破』與戰敗的影響,虛弱得無法依靠,就只能憑自己設法解決。這正是辛苦人才會有的思考方式。

不過,不管是在肉體還是精神上,雫同樣逼近極限。

因此,雫漸漸懶得思考,有點自暴自棄地心想「幹脆不識相地說個無聊的冷笑話吧」。就在這個時候,野村和辻一邊談話,一邊從臨時開辟的通路深處走出。

「呼~我想這樣應該就完成僞裝了。我從來沒行使過那麽纖細的魔法,實在很累人……我不行了。」

「要使牆壁變形又要讓人感覺不出異狀,畢竟不是你擅長的領域嘛……必須重新構築魔法陣,難怪你會那麽累,辛苦了。」

「你才是呢,要完全解除石化一定很辛苦吧?辛苦了。」

從兩人的談話就能明白,造出這個空間、將入口僞裝到與周圍牆壁毫無差異的人,就是野村。

『土術師』雖然對土系統魔法具有高超的適性,但土屬性魔法基本上是直接操縱地面的魔法,無法如『煉成』般,做到加工或塑形等纖細的作業。比如說,它可以便地面爆炸、讓地下的岩石飛出、將土凝聚成長槍狀的尖刺射出,操縱沙塵。練到了上級,甚至可以石化和操縱哥雷姆(完全無自主性的人偶),卻不能分離或融合各種礦物,將其制造成物品。

雖然野村可以用手頭上的魔法陣,粗糙地在牆壁上開出洞穴;但要將牆壁『改造』到感覺不出與周圍的差異,完全在他擅長的領域外,而且野村也必須重新構築魔法陣。

另外,辻之所以跟隨野村過去,是爲了要治療野村石化的手臂。

「辛苦你了,野村同學,這樣應該就可以爭取到一點時間了吧。」

「……希望可以。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也只能祈禱在傷勢恢複前別被發現。浩介那邊……我們僅能祈禱,希望他能平安。」

「……浩介不會有問題的,論存在感薄弱,他不會輸給任何人。」

「不,重吾,光是聽你那句話,我就爲他感到悲哀了,你還是別那樣說他吧……」

聽到密室的安全性提升,原本凝重的氣氛似乎稍有緩和,雫這才得以免于制造黑曆史。她笑著慰勞野村的辛勞。

對此,野村面露苦笑、眺望遠方,爲不在此處的好友祈禱。

沒錯,遠藤並不在這裏。

他單獨離開同伴,前往告知梅爾德團長事情的始末。本來,就算是從異世界召喚來的外挂者,想單獨一人闖過八十層以上的樓層,也等于自殺。光輝他們之所以能遊刃有余地攻略八十層以上的樓層,全是靠與同伴通力合作才能辦到。

只有遠藤擁有如同密技般的方法,才有可能單獨闖過。

沒錯,遠藤的口才並非不好,個性也不陰暗,他跟每個人都可以和善地談話,是個非常普通的高中男生。但在地球時,他時常不經意地發揮神出鬼沒的技能。每個人都會在不知不覺間錯失他的蹤影:心想「咦?那家夥上哪去了?」往周圍一看,卻發現他就在身邊,結果被嚇一大跳。如果是遠藤、是『存在感世界第一薄弱』的那個男人,應該可以充分活用『隱形』的技能,在不被魔物們發現的情況下,抵達團長所在的七十層樓!

而且,自從遠藤在這個世界學會技能和魔法後,存在感變得更加薄弱。擁有天賦才能、又經過鍛煉,他現在的存在感薄弱到,應該連大迷宮的魔物都會「咦?剛才有誰通過嗎?」像這樣對他視而不見。

光輝等人就是經過這番考量,才會將情報托付給遠藤,派他前去報訊。

在離別時,遠藤的眼眶有些泛淚……

遠藤一定是因爲抛下同伴一個人撤退,讓他感到過意不去,才流出淚水。絕對不是因爲同伴們勸說的話語,比如「以你的薄弱存在感,就算是擁有敏銳感覺的魔物也不會發覺!」、「比存在感薄弱,誰能勝過你呢!」、「我上次還一時想不起遠藤同學的名字!你絕對沒問題的!」、「我昨天根本就忘了你這個人呢!」等等。

本來光輝他們也想立刻撤退至較上層的樓層,但很遺憾,他們沒有那樣的余力。同伴們遍體鱗傷,其中有三人無法戰鬥,光輝十分衰弱……他們不覺得突破得了八十層以下的樓層。

他們當然也不認爲梅爾德團長能來救援。

包含梅爾德團長在內,有六人具備能在七十層建立據點的實力。如果以他們爲中心,加上實力僅次于他們的騎士團員,再得到公會高等冒險者們的協助,也不考慮安全臨界點的話,他們大概可以到達七十八、七十九層吧,但再深入就不可能了。就算他們能過來,八十層以上也必須由光輝他們自行突破。

也就是說,他們派遠藤單獨前往,並非是去求援,而是爲了告知他們的現狀,以及魔人率領的魔物情報。

光輝他們確實聽聖教教會的教皇伊什塔爾說過,魔人可以使喚大量魔物,而且不是用洗腦等已知的方法,是讓魔物帶著明確的意志服從命令。但他們沒聽說有那麽強大的魔物,其中的可怕之處應該不是個體的強度,而是『數量』。

實際上,女魔人率領的魔物,強到能夠輕易掃蕩無人到過的【奧爾庫司大迷宮】九十層樓,並力壓光輝他們這些外挂人物。如果魔人原本就能做到這種事,人類應該早就被消滅了。

也就是說,在光輝等人聽到此消息時,伊什塔爾的情報並沒有錯;就結論而言,是魔人率領的魔物『變強』了

除了『數量』外,如今個體的『強度』也成爲威脅。光輝等人判斷,這個情報無論如何都必須傳達給梅爾德團長知曉。

「白崎同學,近藤同學和齋藤同學的石化就交給你了,我來處理的話會花費很久時間。相對地,其他人就讓我治愈吧。」

「好,我明白了,你別勉強喔,辻同學。」

「沒事的,那應該是我的台詞吧……抱歉,我的能力如果再好一點,白崎同學就可以減輕負擔了……」

野村他們在談話時,旁邊的辻一面服用魔力回複藥,一面向持續治療钤的香織這麽說。

同樣身爲『治愈師』,辻的技術遠不及香織。雖然表面上裝得若無其事,但對于自己的沒用、總是給香織帶來負擔,辻感到萬分過意不去。

「沒有那種事」香織搖搖頭這麽回答。辻苦笑以對,前往治療同伴。經由她的治療,學生們的傷勢逐漸複原,臉色也稍微好轉。

野村帶著難以言喻的表情注視辻,但他害怕會妨礙她治療,所以沒有和她說話。

「……在這種危急的狀況,心裏有什麽話,就趁現在傳達給她吧。」

「……啰嗦。」

永山帶著像是看戲的表情向野村說,但野村本人只是不高興地別過頭去。

之後的數小時,光輝等人輪流休息,逐漸治愈身體和心靈的創傷。

另一方面,遠藤被托付傳達魔人情報的重任,他避開所有戰鬥,只是躲著等待魔物離開,確實地朝梅爾德團長所在的七十層前進。

若是被八十層以上的魔物發覺,一對一的話還能應付,兩只以上他就死定了。盡管他盡可能趕路,卻也謹慎小心地前進,多虧如此,他現在得以目送魔物從眼前通過。

當魔物的身影完全消失後,原本貼在天花板上的遠藤,身手俐落地跳下地面。他全身穿著黑色的服裝,裝扮宛如『暗殺者』,同時也是能將『隱形』效果發揮至最大限度的神器。

只要從天花板發動奇襲,遠藤一定能在不被發現的狀況下,對剛才通過眼前的魔物造成相當大的傷害。遠藤的內心絕對沒有「……你可以稍微感覺到我的氣息也沒關系喔?」的想法。看到魔物渾然不覺地通過,他的眼角絕對沒有泛出淚光,絕對沒有!

「必須快點……」

遠藤很清楚自己肩負的任務,也察覺光輝他們派出自己的目的,除了傳遞情報外,希望他能活下去。雖然永山和野村沒有說出口,但他感覺得出來兩名好友期望他「千萬別回來」的心意。

即使如此,在達成任務後,遠藤依舊要回去和光輝等人待在一起。不管他們說什麽,他都不能容許只有自己逃到安全區,悠悠哉哉地度日。

盡管對于魔物沒有發覺自己一事,感到有點空虛,但遠藤仍告訴自己——這就是現在最強的武器。他循著記憶中的折返路線,終于抵達七十層樓。

他壓抑著急切的心情,前往梅爾德團長等人設置據點、畫有轉移陣的房間。不久,遠藤的氣息感知察覺到六個人的氣息,毫無疑問就是梅爾德團長他們。他已經解除『隱形』,因此就距離來說,梅爾德團長等人應該已經發現他了。

遠藤轉過最後的轉角,進入梅爾德團長所在的轉移房間。但遠藤都已經現身了·他們依然沒有發現他。

遠藤露出死魚般的眼神,靠近團長,懷著爲同伴陷入危機感到焦慮的心情,以及「拜托發覺自己」的願望大喊:

「團長!是我啊!請發覺我吧!大事不好了!」

「唔喔!?什麽事!?敵襲嗎?」

遠藤大聲喊叫的瞬間,梅爾德團長口中這麽嚷著,同時拔劍往後一跳,充滿戒備地張望周圍。其他騎士也嚇了一跳,立刻進入戰鬥狀態。

「我就說是我啦!請你們不要再做出那種反應啦!」

「咦?啊,這不是浩介嗎?別嚇我們啦,話說其他人怎麽了?你怎麽全身是傷呀?」

「我就說大事不妙了啊!」

由于本來就知道遠藤的存在感薄弱,因此當梅爾德團長他們知道是遠藤後,很快地解除戒備。

然而,遠藤回來得比預定時間早,又只有他一個人,而且他身上可說是遍體鱗傷。團長很快察覺一定是發生了突發事件,立刻露出嚴肅的表情。

連王國最精銳的騎士們都要出聲後才能發覺自己的存在,這個事實令遠藤感到傷心。但他馬上想到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于是迅速地交代事情經過。

最初梅爾德團長等人露出訝異的表情,然而聽著遠藤的敘述,表情變得更爲凝重。

或許是在遊說經過的途中,對于自己一個人逃走感到自責吧,遠藤不禁流下淚來。梅爾德團長摸了摸他的頭說:

「別哭了,浩介。你做到只有你才能做得到的事。還有誰能像你一樣,沒有引發戰鬥,用這麽短的時間突破二十層樓呢?你做得很好,謝謝你把情報傳達給我們。」

「團長……我、我要回去。雖然他們說會靠自己的力量回來……這一次絕對不會輸……可是就連天之河使用『極限突破』都無法打倒敵人,我們光是逃走就竭盡全力。大家的體力都消耗許多,即使傷勢痊愈,但要是再遇襲……而且也不知道那些該死的魔物數量有多少……所以,請你們先回地上,把這消息傳達給外面的人。」

遠藤像是對自己的哭泣感到羞恥,用袖子擦拭眼角的淚水,露出毅然決然的表情,向梅爾德團長這麽說。

梅爾德團長悔恨地咬著唇,將身上所有最高級回複藥,連同道具袋一起交給遠藤;其他的團員也和梅爾德團長一樣,帶著懊悔的表情,把自己的道具袋托付給他。

「抱歉,浩介。雖然我很想和你一起去救人,可是……我們只會成爲包袱……」

「啊,不,請不要介意。他們的藥品應該也用得差不多,有這些補給就是很大的幫助了。」

遠藤搖了搖裝有回複藥的道具袋,苦笑著回答。梅爾德團長的表情卻更加凝重,並不只是爲不能去救人感到悔恨,甚至充滿苦澀。

「……浩介。我現在要說的話非常差勁,你鄙視我也很正常,不過還是要請你聽我說。」

「?團長,你幹嘛突然說這些……」

「……不管發生任何事,唯獨『光輝』,你一定要帶他回來。」

「咦?」

聽到梅爾德團長的話,遠藤驚訝得目瞪口呆。

「浩介,如果魔物強到連現在的你們都被逼入絕境……那失去光輝,人類就沒有未來。當然,我相信你們能全員突破難關與我再會,我也希望如此。但身爲海利希王國騎士團團長,我必須要說——如果有什麽萬一,你一定要讓『光輝』活下來。」

「……」

遠藤終于察覺梅爾德團長的意圖,不禁啞然無語。

不惜做出犧牲,也要讓更重要的人活著的思想——這是在上位者必須做出的『選擇』,不是遠藤能運用的思考模式。因此,遠藤的表情變得十分難看。

「……我們只是天之河的附屬品嗎?」

「絕對不是,我發自內心希望你們都能全部生還。不,這種話沒有說服力吧……浩介,我希望你至少將我剛才說的話轉達給雫和龍太郎知道。」

「……」

梅爾德團長的話讓遠藤的心情非常低落。

學生們與梅爾德團長度過了漫長且親密的時間,打從他們一無所知時,就一直陪伴他們,一同戰鬥至今。特別對于在前線戰鬥的學生來說,梅爾德團長是有如大哥般的存在;在這個世界的人中,是他們最信賴的人物。

正因爲如此,聽到梅爾德團長說出像是要舍棄自己的話,遠藤有一種遭到背叛的感覺。

即便如此,腦中的某個角落,也明白梅爾德團長這麽說是有必要的,所以他無法沖動地破口大罵。遠藤只能帶著陰暗的表情點頭答應,轉身離開。

就在那個瞬間……

「浩介!」

「咦!?」

梅爾德團長突然把遠藤撞開,揮動手上的劍,劃出圓形軌迹。金屬的摩擦聲響起,然後順勢將身體轉一圈,利用離心力,對搖晃的空間使出一記漂亮的回旋踢。

碰!擊打肉體的聲音響起,搖晃的空間被踢得飛向後方,在五公尺前方的地面劃出無數爪痕,對方大概是利用爪子抓地減速吧。

看到那幅景象,坐倒在地的遠藤臉色蒼白,喃喃說道:

「怎、怎麽可能,這麽快就追上……」

那句話仿佛信號一般,將遠藤他們逼入絕境的魔物陸續現身。

對方比預料中還要早追上,遠藤內心産生動搖,坐在地上站不起來。在前來這裏的路上,遠藤使用『暗殺者』的技能,將氣息、氣味、魔力殘渣等痕迹全部消除。既然女魔人是一邊搜索光輝他們,一邊移動,就不可能這麽快追上直直疾奔至此的遠藤。

接著,那名有如惡夢般的女人出現,回答了遠藤的疑問。

「呿,只有一個人嗎……我想說既然要逃,應該會逃到有轉移陣的這個房間……看這個情況,他們應該是躲在某個地方了。」

女魔人焦躁地撩起頭發。看到女魔人騎在四眼狼背上出現,梅爾德團長等人立刻進入備戰狀態。

聽她話中之意,看來她認爲光輝他們會倉皇逃入魔法陣,便沒有進行搜索,直接過來這裏。由于預測落空,等等必須重新搜索光輝等人,女魔人似乎相當不快。

同時也代表——光輝他們目前依舊平安無事。遠藤和梅爾德團長他們松了一口氣似地,臉上微微露出笑容。眼尖的女魔人察覺他們的表情,哼了一聲,隨即嗤笑道:

「算了,我還有本來的任務要做……就快點收拾掉你們,開始找人吧。」

魔物們一齊沖了上來。

喀邁拉搖晃著空間沖刺過來,黑貓有如疾風似地縮短距離,僞布魯塔爾揮動戰棍逼近,四眼狼在後方等待他們露出破綻。

「組成圓陣!死守轉移陣!浩介!你要發呆到什麽時候!快點站起來……逃向地上啊!」

「咦!?」

梅爾德團長等人迅速地組織陣形,聯手抵擋魔物的攻擊,動作迅捷得讓人不禁稱贊,不愧是王國最精銳的騎士。根據事前聽遠藤說的魔物情報,他們認清自己的攻擊力不足,于是徹底采取防禦和格擋戰術。

對于梅爾德團長叫自己逃往地上的話,遠藤忍不住感到疑惑。他認爲要逃的話,一起逃就好了;既然要離開這裏,他的任務就不是逃往地上,而是回光輝他們那裏,轉達團長的話。

「別發呆!把魔人的事告知地上的人!」

「可、可是團長你們……」

「我們……會在這裏戰鬥到最後一刻!浩介!你到了另一側就破壞轉移陣!我們會盡可能幫你爭取時間!」

「怎、怎麽這樣……」

梅爾德團長的想法很明確。

就算要逃往地上,如果沒有人拖延時間,魔物們也會立刻轉移至地面,到時就沒有方法擺脫追兵,很有可能會被追上並殺死。

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一人逃走,其余的人留下爭取時間。只要設法拖延時間、破壞成對的三十層轉移陣一部分,就能完全擺脫追兵。由于轉移陣是直接刻畫在地面,所以用『煉成』就能輕易修複。只要擺脫追兵,將事情的始末告知駐紮在地上的部隊後,再修複轉移陣,讓光輝他們可以使用就好了。

遠藤就是被選爲負責逃走的那個人。

梅爾德團長剛剛才說要舍棄他們,只救光輝,現在卻犧牲自己,讓遠藤一個人逃走。遠藤不禁感到困惑,遲遲無法采取行動。

梅爾德團長一面進行激烈的戰鬥,一面發出呐喊,將自己的真心話與請求傳達給遠藤:

「抱歉我這麽弱小!抱歉我沒辦法救你們!對不起,我只能做出選擇!雖然我這麽沒用,但這是我最後的請求!浩介!你要答應我!」

這名有如大哥受自己敬愛的男人,將他最後的請求傳達給困惑的遠藤。

「活下去!」

聽到這句話,遠藤全都明白了。

梅爾德團長其實不希望他們任何一人死亡。如果要犧牲一人,才能讓其他人活下去,他們甯可犧牲自己。不僅限于光輝,而是要讓全部學生都活下去。他告訴遠藤的『選擇』,其實充滿了多少痛苦的掙紮。

遠藤緊咬著唇,轉身全力奔向轉移陣。這個時候如果不能回應梅爾德團長的心情和覺悟,他就不配當個男子漢。

「別想跑!」

女魔人命令黑貓追擊,自己也發出魔法。黑貓以強勁的速度,如子彈般射出背後觸手,石槍乘著殺意之風,疾遠掠過空中。

遠藤設法用短劍斬斷觸手,扭轉身體閃躲攻擊,卻無法閃過隨之而來的石槍。它仿佛事先計算過觸手的位置,以絕妙的時機與方向,跟著觸手連續飛來。

遠藤咬緊牙關以備迎接沖擊。他下定決心,就算會被打中也要不停奔跑,直接跳入轉移陣。

不過,預想的沖擊並沒有來到。有一名騎士團員從圓陣奔出,以身體作爲擋箭牌,爲遠藤擋下攻擊。

「艾、艾倫先生!」

「咕唔……別管我,快走!」

被稱爲艾倫的騎士,腹部插著石槍,揮劍擋開魔物的突襲。他露出充滿男子氣概的笑容對遠藤這麽說。遠藤用力地緊咬嘴唇,幾乎要流出血來,奔向轉移陣。

「呿!不過是個廢物還這麽糾纏不清!集中攻擊那名少年!」

女魔人有些焦急地重新下令,卻已經太晚了。

「哈!這是我們的勝利!別小看海利希王國的騎士!」

梅爾德團長露出得意的笑容這麽吼叫時,遠藤啓動轉移陣,隨即消失了蹤影。

女魔人無視梅爾德團長的話,命令魔物沖向轉移陣。魔物能夠直接操縱魔力,不需麻煩的啓動詠唱就能發動轉移陣,因此她認爲現在還來得及。然而——

「我說了別小看我們!」

梅爾德團長等人靠著學生們欠缺的巧妙技巧、默契,以及從經驗得來的俐落動作,妨害魔物們。盡管寡不敵衆,但他們的防衛能力與持久力實在值得稱贊。

不過,不管梅爾德團長他們再怎麽奮鬥,敵方的魔物在數量與強度上都非比尋常,他們不可能撐多久。首先是腹部被石槍貫穿的騎士·艾倫終于支撐不住,抵擋不了魔物的攻擊,身體失去平衡,跪倒在地。一只喀邁拉便瞄准空隙,突破防線到達轉移陣。

喀邁拉消失的同時,魔法陣也失去了光芒。

「可惡,有一只轉移過去了嗎……浩介……你可別死了。」

梅爾德團長的聲音被魔物的咆哮蓋過。看到遠藤逃走,女魔人爲了發泄心頭之恨,指揮魔物們一齊攻擊梅爾德團長等人。

「哼,既然已經認定這裏是葬身之地,剩下就是奮戰到最後了。弟兄們,讓敵人見識海利希王國騎士團的拼勁!」

「「「「「喔喔!」」」」」

梅爾德團長一聲令下,部下的騎士們立刻氣魄十足地呐喊回應。雖說只有短短一瞬,但他們發出的氣勢,令周圍的魔物們也爲之膽怯。

十分鍾後……

轉移陣所在的七十層樓房間裏,再度恢複寂靜。

「唔哇啊啊啊!!」

遠藤發出分不清是悲鳴還是呐喊的叫聲,從【奧爾庫司大迷宮】三十層樓的轉移陣沖出。他立刻揮起短刀,嘗試破壞腳下的魔法陣。

「什、什麽!?喂!你想做什麽!」

「快住手!」

「把他壓制住!」

從轉移陣出現的黑衣少年突然發出呐喊,用手上的短劍破壞魔法陣。周圍穿著騎士團正裝的人們一瞬間愣住,卻仍發出怒吼,撲向遠藤,阻止他破壞魔法陣。

他們是梅爾德團長的部下,負責保護位于三十層的魔法陣。他們因爲實力不足,最多只能擔任三十層的守衛。

因一擊無法破壞魔法陣,遠藤又砍了第二、第三下,正當只差一步就可以破壞部分魔法陣時,很不幸地……騎士團員終于勉強阻止遠藤破壞魔法陣。

「放、放開我!必須、必須快點破壞才行!它們要來了!放開我!」

「什麽!你是勇者一行人的成員!?爲什麽要……」

看到這名做出可說瘋狂行爲的人物,竟是他們熟知的勇者同伴,團員們感到驚愕疑惑,忍不住放松手上的力量。遠藤趁著這個空隙,揮起短劍,准備破壞部分的魔法陣,卻晚了一步。

魔法陣再度啓動,發出光芒閃耀。下個瞬間,陣中沖出一個搖晃的空間,襲向遠藤等人。

「可惡!你們快後退!」

「這是什麽!?唔啊啊啊!!」

遠藤立刻發出警告,並向後一跳,勉強躲過喀邁拉的一擊。可是,一名還搞不清事態的團員根本無法回避,毫無防備地中了喀邁拉的利爪,身體連同铠甲一起被斬開。

看到同伴突然噴血斃命,團員們大吃一驚,遠藤語氣焦慮地拼命對他們喊道:

「是敵人!注意晃動的空間!若不破壞魔法陣,它們就會不斷跑出來!」

聽到遠藤可說是尖叫的聲音,團員們立刻驚覺回神。就在這個時候,又有一人被斬殺倒下。

負責守備三十層樓轉移陣的團員共有七名,其中已有兩名被殺。

這個事實令遠藤懊悔地咬牙切齒,利用『暗殺者』的技能『影舞』,奔行在天花板上,打算從上方破壞魔法陣。然而,喀邁拉察覺他的意圖,跳起來迎擊。

「可惡!這個魔物是什麽啊!?」

團員們雖然不明白情況,仍清楚現在該做的事,他們沖向襲擊遠藤的喀邁拉。

然而,對他們來說,喀邁拉看起來就只是個搖晃的空間,所以他們當然不知道喀邁拉會怎樣攻擊,也不知道該提防什麽。因此,從後方撲向喀邁拉的人,脖子被蛇尾咬中;從側面攻擊的人遭到翅膀重擊,整個人撞在地上。

即使如此,他們的行動並非全然無用,由于喀邁拉身體稍微失去平衡,遠藤得以在危急時刻躲過它的爪牙。雖然沒有完全躲過,肩膀與側腹被劃傷,不過遠藤在與它身影交錯的瞬間,砍斷蛇尾,然後才墜落地面。

喀邁拉拍打著翅膀恢複平衡,在稍遠處著地。同一時刻,盡管肩膀撞擊地面,遠藤仍立刻起身,舉起短劍,准備砍向轉移陣剛才損傷的部位。

喀邁拉利用著地的反作用力,以猛烈的速度沖出,准備致遠藤于死地。

但是,遠藤這時已經以全身之力,將短劍刺在魔法陣上。啪!宛如拍手的清脆聲響起,正是魔法陣被破壞的證明,魔法陣在轉移之際使用的魔力殘渣消散。

「這樣就……呃、啊啊啊啊啊啊!!!」

成功破壞轉移陣後,遠藤心想不會再有追兵追來,不禁安心地松了口氣。可是下個瞬間,喀邁拉的牙齒咬住他的右手,劇烈的痛楚讓他發出慘叫。喀邁拉用強而有力的下颚,准備咬斷遠藤的右手。

「別想得逞!」

「快將魔物與他分開!」

騎士們奔跑過來,順著沖刺的勁道,使出全力刺出一擊,阻止喀邁拉咬斷遠藤的手臂。喀邁拉因側腹被強化過的短槍貫穿,不自覺地放松下颚的力量。

趁著喀邁拉松口的瞬間,遠藤抽出右手,流暢地取出藏在左袖內的投擲用短刀,刺進喀邁拉被血噴到而現形的眼睛裏。

喀邁拉痛得胡亂攻擊,兩名靠近要刺死它的騎士,被它的利爪撕裂斃命。遠藤擲出短刀,喀邁拉盡管失去一只眼睛,依然靠著野生的直覺躲過。

隨後,一名騎士突然發出悲鳴。

遠藤忍不住往那個方向看去,只見剛才被擊落地面的騎士,遭到被斬斷卻仍活著的蛇咬住脖子。騎士被咬中的部位,皮膚已經變成紫色,他痛苦地掙紮,轉眼間便失去生命。

「可惡!」

最後的騎士見狀,爲了殺死那條蛇而奔過去,卻是致命的失誤。喀邁拉似乎發覺有敵人背對自己,立刻撲了過去。遠藤遍體鱗傷,仍然奮起最後的力量,趁喀邁拉襲擊騎士時,對准它的頸部揮出必殺的一擊。

「去死吧啊啊啊啊!!」

遠藤被迫和同伴分離、不得不抛下梅爾德團長他們離去,認識的團員們又被殺害。他的呐喊中包含種種的憤恨,隨之使出的致命一擊,發揮出他全部的力量,切斷了喀邁拉的頸子,讓它瞬間斃命。

從側面跳出的遠藤,順著慣性法則,與斃命的喀邁拉交錯而過,然後重重摔在地面,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遠藤忍耐著肩膀、右手和側腹的痛楚,只靠著左手支撐起上半身凝視喀邁拉,想確認它是否死亡。

只見喀邁拉的『迷彩』解除,頸部被切斷一半,靜靜躺在地上,似乎已完全沒了氣息。但遠藤的表情非但沒有喜悅,甚至虛弱得快要哭出來,他心情沈痛地喊著:「可惡!」

視線前方,是沖向蛇尾的最後一名騎士。

騎士倒臥在地,右手握著劍,臉色發紫,他身旁則是被斬成兩半的蛇。他恐怕是在被喀邁拉襲擊前,斬斷撲上來的蛇,結果臉部被蛇體內的毒素噴到了吧。

駐守在三十層樓的騎士們全滅。對于自己一個人也沒救到,遠藤流著淚,不斷反覆叫喊「可惡!」

遠藤哭了一會兒,想到這樣下去自己會失血過多而死,立刻從梅爾德團長等人給予的道具袋中,取出最高級的傷藥和回複藥服用。用急救箱包紮傷口後,他默默地搬運騎士們的屍體,排列在轉移陣房間的角落。

遠藤注視他們好一段時間,然後緩緩地轉身離去,往地上前進。他的臉色蒼白得像是鬼一樣,眼神空虛無力。

——又只有自己活了下來。

這樣的念頭宛如沈重冰冷的鎖鏈,緊緊勒住遠藤的心。他現在只能以交托給自己的責任爲支柱,有如機械似地動著雙腿,不斷往地上前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