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小郎君,何不上楼一叙?

王妈妈见不得这般诡异景象,轻甩绢帕一声吆喝,听雪楼便重归浮华。

书寓抚琴弹唱,清倌翩跹起舞,一时间丝竹弦鸣、杯盏磕碰之声不绝于耳。

二楼听雪阁。

珠帘金钩轻悬,流苏微微摇曳,镂空雕花的楠木扶手绕着莲台围成一圈,倒显得颇为宽敞。

围栏边摆着四五张楠木桌,又用屏风隔开,坐于此处,正好将楼下情形尽收眼底。

两道人影对坐于此,身着玄黑长袍,其上红披点缀,金线烫边,腰间又各自悬着块龙雀玉佩。

又有一层等闲难见的薄薄气雾环绕流转,将两人笼罩其中,以此隔绝探听。

顾清舟漆黑马尾高高束起,视线落于一楼角落,目光中带着些异色。

“倒是有点意思。”

他放下茶盏,轻笑道:“分明只有采气圆满修为,却敢和两位蕴气境叫板,却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底气。

玉京城里,这般不知死活的雏儿倒是稀罕。

若在朱雀长街,保准儿他这话刚出口,便要身中六刀,再被判个自戕而亡。

有骨气自然好,但他若是个莽夫,怕是等不到与老大相见的那天。”

沈知寒仍旧望着楼下角落。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皂衣少年身上,面无表情道:“你说的对,但看不住老大要的人,到时候遭殃的便是我等。

这少年此刻正与那跋扈公子优哉对峙,却不知暗处究竟有多少双视线正盯着他,又不知多少妖魔的牙正淌着涎。”

顾清舟有些无奈,道:“若不是那龙血遗孤闹得太凶,这边陲荒僻之地,哪能引来这么多臭虫扎堆,想来我们此刻还在玉京快活。

沈知寒却觉得这话说得不对,摇头道:

“你说得对,但即便不来这荒僻之地,你也不可能在玉京享乐,信王府那边太过平静,像一潭死水,死水之下,总该有漩涡酝酿。依老大的性子,定然要将你送去那里。”

顾清舟摆摆手,觉得无趣,不愿再继续这个话茬,重新望向楼下角落。

却见那皂衣少年端坐饮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很是沉得住气。

他忽然问道:“你说老大到底看上那小子什么?瞧他模样已然十六七岁,才堪堪采气圆满,这放在玉京算得上天赋极差之辈。

老大眼比天高,如何能垂眸于他?”

沈知寒抿了口茶,道:“老大看人无非三点,天赋、心性、根底,这边陲少年武道根骨如何暂且不知,但心性和根底已然能看出一二。

以贱籍身份将世家嫡子逼入道德火坑,看似鲁莽实则步步为营,草芥身骨,敢于去撕世家皮囊,悍勇裹智,冷棋热血,光凭这两点,便已胜过这天下无数人。

根底自不必说,山野猎户,贱籍草民,没有世家背景纠缠,正是上上选。”

顾清舟继续问道:“那你可能看清他修的是什么吐纳法门?

若是以那些五品以下的寻常神通筑基,只怕往后武道之路走不到高处,上限便被锁死。”

沈知寒摇摇头,

放下茶盏。

“你说得对,但这少年从始至终都不曾外放一丝气息,暂时无法断定。

不过,那跋扈公子护卫身上的气息,倒显得有些阴暗污秽,略有点眼熟,但却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顾清舟回想方才楼下情形,亦是摇头:

“这等穷乡僻壤之地,最是容易滋生恶瘴,回头调查一二便知。”

沈知寒忽然想到一件事,不见波澜的面容罕见皱眉:“相国不曾退隐前,圣人曾以紫微秘典相赠,如今他于此地隐居,偏那少年又与相国相邻......”

顾清舟听出其中意味,双眼逐渐瞪大:“你的意思是?那小子该不会修了紫微秘典?

那可是得授太虚道卷【功榜】的顶级天功,相国难道不知其珍贵?竟会平白赠予一乡野少年?”

沈知寒皱眉。

“你说的对,但暂时不能确定,只是有些猜测。

相国大人有匡扶社稷之才,并非头脑昏庸之辈,否则也做不了这相国,更不会被圣人钦赐一品天功,想来......

那少年确有过人之处。”

顾清舟忽地嗤笑:“若果真如此,那便能讲通,为何玉京之中那些高门望族,尽皆落眼于此,乃至信王府亦在其中。

这天功向圣人求而不得,又不敢强抢相国,那便正好借这股南疆刮起的妖风,浑水摸鱼!

抢不了相国,还抢不了一个乡野匹夫?”

沈知寒点头,端起茶盏:“你......”

顾清舟连忙摆手:“行了行了你别说话,我知道我说的对,好戏要开始了!”

——

听雪楼在临江城人气颇高,即便是白日依旧是文人雅士络绎不绝。

跑堂迎来送往,龟奴高唱不断。

楼内仙乐渺渺,莲台舞姿摇曳,倒是似乎此前无事发生。

李长安无意欣赏楼内繁华,闭目端坐,调息吐纳,甚至不曾去看那徐敖一眼。

有‘息随天地’加持,他即便身处这喧嚣俗尘之中,也能不断吸收外界灵气,壮大自身。

就是时间不足,无法完整循环周天。

“长安兄弟?”

陆小乙仍旧在往嘴里塞蜜饯,似是填不满的黑洞,不过却是不如之前那般自在。

两只黑眼珠子不时瞟向对面,瞧见徐敖和那褐衣护卫正顾自饮酒。

李长安睁眼,见到陆小乙愈发紧张的面皮:“长安兄弟,你果真有把握胜过那徐敖?城门口倒吊三日可是会死人!”

他忽而压低嗓音:“即便你能挨过去,保不准那两个鳖孙儿来阴的,要不然,咱还是跑路吧,我熟悉后门......”

江涛却是摇头,轻摇折扇,很是从容:“猴急什么?当长安兄那墨字是白蘸的?我就这么跟你说,就凭方才那两句——”

他忽地以折扇遮面,压低嗓音:“徐敖那厮怕是给人提鞋都嫌腕子抖!”

李长安听得真切,不作反驳。

他忽地抬眼望向二楼。

便见此前那捧金漆盘的丫鬟匆忙下了楼梯,在老鸨王妈妈耳边低语几句,王妈妈脸色骤变。

她攥着绢帕小步急趋,堆着笑道:“徐公子,方才丫鬟说诗牌沾了墨渍,定是那起子没眼力打翻了砚台......”

端坐喝酒的徐敖闻言,猛地望向李长安,眼中杀机肆意弥漫。

李长安忽然笑了。

露出满口白牙:“徐公子这眼神倒让我想起桩趣事,前几日进山,畜生掉进陷阱前,眼珠子也瞪得这般圆。”

“找死!”

褐衣护卫暴喝出声。

黑气缭绕间,覆甲铁拳猛地落下,直将身前楠木桌案砸得四分五裂。

整座听雪楼登时陷入死寂。

堂内食客纷纷侧目望来,只见徐敖一双玉手攥得骨节泛白,眼中杀机凛冽。

陆小乙倏地望向李长安,一对黑眼珠子瞪得溜圆。江涛嘴角愈发上扬,手中折扇似要扇出风来。

“愣着做什么,快去!”

王妈妈后颈沁出冷汗,一瞪眼,丫鬟便匆匆跑向二楼。

只是还不及行至楼梯口,三楼忽地传来一道清冷中透着妖媚的娇笑。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小郎君,何不上楼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