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矿工后,任采薇回去躺下睡了,这一睡便是睡到申时才醒。
起来后,知雨已准备好饭菜,“少主醒啦,左护法说吃完饭带你去骑马呢,出去透透气,正好今日风清天高。”
任采薇自是答应了。
吃完饭,任采薇和知雨两人出了房门,思帝乡跑过来领着任采薇往左院侧门出去。
任采薇才知那边是马厩,思无邪正在马厩前刷马,看到任采薇来了,笑着说道:“马上就好!”
他挽起袖子和裤脚,笑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眉宇间是成熟稳重,而整个人看去又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任采薇把目光移到马上,说道:“这马好漂亮!”
这是一匹黑马,颜色均匀,马鬃长密、四肢矫健、双目炯炯有神,微喷着气,整一个马儿看上去精神抖擞。
思帝乡说道:“这是最好的马,哥哥专门留给师父的!”
“外表强壮、性格还温顺,亲人。”知雨补充说道。
待四人骑马从马厩后门出去,任采薇眼前一亮。
后门出去是一望不到尽头的山谷,从山谷里流出一条山溪,山溪两边是青青草破,草坡之上树木逐渐密集。
天清云高,阳光在山谷时隐时现,斑驳陆离。
四人骑马缘着山谷前去,越走越高。
到了更高的地方,山溪水流逐渐细小,树木逐渐稀疏。
爬过眼前高坡,视野又一次豁然开朗。
入眼的是一片忽高忽低的草原,一群群牛马羊在吃草。
水草丰美,牛马羊个个肥硕又悠然。
任采薇下马摸了一遍牛马羊,几人便又继续往前骑行。
越往上走草坡稀疏,直到几近干枯的荒坡。
站在荒坡上,高大的雪山仿佛就在眼前,伸手去,却又摸不到。
荒坡下面是刚才那条水溪,此时已经小得跨腿可过了。
任采薇下去洗手,手刚入水,她便打了个寒颤,“好冰!”
思无邪笑着说道:“雪山融水,透心凉。”
任采薇看够了雪山,几人回到刚才草坡,马儿仿佛得到了自由,奔了起来。
烈风拂面,头发、衣袂飘飞,纵马狂奔,这是自由的感觉。
任采薇骑了十几圈,等马儿累了自己停了下来。
她下马,摸了摸马鬃,马儿也伸头去贴了贴任采薇的手。
任采薇把马儿拉到茂草处,让马儿吃饱了鲜草再回去。
四人回到教中,已是黄昏了。
思无邪他们去牵好马,任采薇便先回了左院。
走过长廊,远远便看见一男子在廊子下站着,似乎在等人。
他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正是回教后不曾出现过的江城子。
江城子看到任采薇身后没有思无邪,便笑着走近。
他笑着作揖,说道:“恭迎少主回家!”
如此言笑晏晏的,仿佛他不曾杀过她一般。
任采薇打起精神,毕竟眼前之人会用毒。
江城子看见任采薇如临大敌的状态,遂笑得更开了。
他说:“少主别紧张,我不会伤害少主。”
“我愿意拜倒在少主的石榴裙下,任君差遣,定助君恢弘本教大业!”
任采薇一怔,这投诚也太快了吧,但她又怎么会忘记他曾经带杀气的眼神呢。
正在任采薇怔忪间,思无邪突然从转角走了出来。
“你走开,她看不上你!”不知道思无邪躲在墙角听了多久,这会走了出来。
步姿生风。
思无邪微抬着头,凭着自己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看着江城子。
一副你比不上我的姿态。
江城子被一噎,见任采薇的目光转到思无邪身上,没再多看他一眼。
“怎么?江堂主不信?要她亲口跟你说?”思无邪话说得直接,倒是不留半分情面。
江城子自是不愿再自取其辱,捏拳,憋了一肚子火气,拂袖而去。
任采薇朝思无邪比了个拇指,倒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一笑而过。
*
结果当日夜里,出现了异动。
有人潜来左院要杀任采薇,任采薇一开始以为是江城子恼羞成怒,投诚不成,干脆杀了她。
结果不是,而是另有其人。
当时,任采薇灭了灯躺在床榻上,等待入睡。
恍惚间,突然,听得窗户被撬开的声音。
她一激灵清醒过来了。
任采薇摸到窗边,准备给来人一击。
窗刚推开,任采薇一掌劈下,来人一惊,却马上化开了掌风。
“是我!”思无邪的声音响起。
任采薇学着思无邪小声问道:“你怎么那么爱爬窗?”
“我的人说发现有人悄悄潜进左院,是往你这边方向来了,恐怕是要对你不利。”思无邪翻进任采薇卧房。
他继续说道:“我倒要看看是右院的哪位?来干什么?”
任采薇便说:“那我继续装睡?”
然后,任采薇继续装睡,思无邪隐藏在纱帐后。
两人都吃了防迷药的解药,按江湖经验,如果是夜里行刺一般先用迷药后补刀的。
果然不一会,门外有窸窸窣窣声音响起,然后有迷烟飘了进来。
接着,窗户被撬开,有一个人翻了进来。
那个人往榻边走来,这时,窗边又一个人急匆匆翻窗进来。
两个人竟然打了起来,后进来那个人显然要阻止前面进来的那个人。
任采薇莫名其妙,思无邪也不明所以,两人齐齐开口:“住手!”
房内烛火被点亮,只见一男一女扭打在一起。
那女子一看到任采薇,更欲往前,一副“我要跟你拼了!”的模样。
而那男子却死死拽住她,不让她前去。
那女子见既然被发现了,也摊牌了,她继续向任采薇方向去,她眼里拧凝着泪光,“莫展,你放了我,我要杀了她,是她害死了一忧!”
“一愁,你冷静点,别被右护法算计进去了……一忧这算不得她害死的!”那位名叫莫展的男子说道。
“但也因她而死!”那位名叫一愁的女子流下了眼泪,转头问莫展,“你为什么要帮助她?”
任采薇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受卜算子挑唆而来的。
原来眼前的男子和女子便是米一忧口中的儿时玩伴,是她一直牵挂着、盼着重逢的人。
任采薇一想起米一忧,鼻子泛酸,一忧确实因她而死,原本一忧可以好好地回到故乡的,不必为她搭上性命的。
“你们欲刺杀少主,不能留!”这时,思无邪开口,他看着一愁怨恨的双眼,也流露出杀意。
只是,任采薇拉住了思无邪衣袖,思无邪回头,看到了任采薇摇头。
思无邪吐了口气,依了她。
那边,莫展忙拉走一愁,他说:“一忧救少主牺牲了自己必然是有她的道理的,还是那句话,你若杀了少主,一忧就白死了……”
一愁还欲往任采薇方向去,莫展趁她转头,劈晕了她。
莫展朝任采薇和思无邪郑重一拜,说道:“谢少主、左护法不杀之恩!我会带一愁连夜离开,不会再让她伤害少主,你们要小心右护法!”
任采薇点头,“好。”
莫展背着昏迷的一愁走出了几步,忽顿住,转身,他说:“少主是穆氏山庄穆小姐的朋友吧?”
任采薇记得穆氏山庄穆花映,和她一起长大的护卫叫莫展,正是眼前的莫展。
“你怎知道我识得她?”任采薇想了一下,抬起手,“镯子?”
“正是,我认得那是小姐的镯子。那日你们去右院我便认出来了。”莫展点头。
其实,正是因为多了此层关系,莫展势必要阻止一愁的刺杀,那不但是少主,还是小姐的朋友。
莫展继续说道:“想必少主早已知道我们身份,我们和一忧一样是很早就被安排在江湖各派的细作。如今少主回来,我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自由了。此一别,恐此生再也不会回来。”
莫展顿了顿,才说:“所以,我想请少主代我转达给小姐,虽是我是画魂教派到穆氏山庄的细作,却从没做过伤害山庄的事,一直是潜伏。望小姐不要记恨我,是我一直骗了她……”
任采薇应道:“好,我必定会传达的。”
莫展得到应允,背着一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思无邪看着融入夜色的两人,说道:“这么大动静知雨都没醒,附近守卫也没来,想必都被迷晕了。”
思无邪吐了口气,继续说:“一招不成,想必右护法还有后手的。要不我干脆搬来你隔壁住好了。”
任采薇却说道:“不用啊,你直接在我这里打地铺好了,我不介意。”
思无邪:“……”
*
思无邪果然打起了地铺。
后半夜,果然又有动静了。
那时,任采薇和思无邪黑暗中对视一眼,不出他们所料,这次来的人是江城子。
江城子翻窗而入,来到任采薇榻前。
就像从前任采薇失忆那次一样,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出现在黑暗中。
一样的气息,一样的场景。
但这次任采薇不是从前那个任采薇了,她在江城子出手前,扫了三根银针出去,这淬了毒的银针还是思帝乡给她防身用的。
银针直直打中了江城子,寒气随利针一并送入他体内,江城子闷哼了一声。
他忍着痛将手上的毒粉朝任采薇撒去,任采薇灵活躲开的同时,思无邪泛着寒光的利剑已经横在江城子脖子上还拉出了一道血丝。
“别动,否则死!”思无邪冷漠说道。
江城子苦笑一声,他也早该想到是这样的结局了。
任采薇现在不是当初那个失了忆任他咋骗的任采薇了,她从血狱中拼杀归来,成为了少主,而且她身边还有思无邪、思帝乡。
只是,师父说他向任采薇投诚,人家却并不接纳。他没有出路了,只有拼一把。
只要任采薇死了,即使动不了思无邪,至少一切又回到从前,左右护法并立。
师父还说到时候他会把右护法之位传给他……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任采薇问道。
江城子闭眼,身上中了毒,脖上挂了刀,他只能任人宰割了。
想不到的是,任采薇他们没有立即杀了他,而是送下狱了。
*
风波没有就此结束,次日,右护法卜算子差人来请任采薇过去。
任采薇略微惊讶。
思无邪却说,别去。
“他折了徒弟,他又病了时日无多,搞不好会来个鱼死网破。”思无邪是这样说的。
可是,卜算子说有要事告诉她,是关于她父亲和顾不放走火入魔的事情。
任采薇想去,她也想弄清楚为什么她父亲和顾不放都走火入魔了,是功法本身的问题,还是有人动了手脚?
思无邪没辙,只得陪任采薇跑一趟。
这次,为安全起见,思无邪没让思帝乡和知雨来。
任采薇写了信给穆花映,故意打发思帝乡和知雨去寄信。
而后任采薇和思无邪到了右院,没有剑拔弩张,甚至一丝杀气都感觉不到,平静得有点可怕。
卜算子的卧房窗门都打开,不再是昏天暗地、死气沉沉。
卜算子坐在太师椅上,靠着椅背、喝着茶。
只是,这精气神不像病好了,反而像回光返照。
他见任采薇来了,她身后还跟着思无邪,倒是神色不变。
屋里的侍女见任采薇他们来了,也忙备上了茶。
任采薇和思无邪在卜算子下方坐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都没喝茶。
卜算子倒也没说啥,自顾自端起茶,又喝了一口,才开口。
“那日少主来老夫这里,没多留。老夫原本是有些事要告知少主的,是关于你父亲和顾不放的。故,今日便请少主来了。”
卜算子顿下,没再往下说。
“右护法有事但说无妨。”任采薇开口。
“你上前来,这事老夫只告诉你一人。”卜算子朝任采薇招手。
“不可!”思无邪拉住了任采薇。
卜算子继续说:“你父亲和顾不放都走火入魔,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任采薇站起欲往前,思无邪也站起,却不放手。
卜算子看了一眼思无邪抓得那样牢的手,摆了摆手,说道:“老夫残躯一副,命不久矣,伤不了少主的。”
卜算子都如此说了,思无邪还是没放手的意思。
“罢了罢了,你俩一起上前来罢,老夫告诉你俩!”
任采薇拉着思无邪上前。
卜算子小说声说道:“你父亲和顾不放走火入魔,是因为有人进入密室动了他们的心法,把下部心法某些顺序打乱了!”
“是谁?”任采薇不自觉凑近侧耳。
“那人是我!”卜算子说着时,突然从椅子上蹿起来,去掐任采薇脖子。
任采薇一震,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已生痛。
她瞥了一眼那只掐着她脖子的干枯的手,一道弯弯的刀疤烙印在那干枯的手腕上,只觉得同他的脸一样狰狞。
任采薇毫不犹豫朝卜算子打一掌时,思无邪已快一步,把卜算子打出一边。
“老东西,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思无邪大怒,把任采薇护在身后。
他回头看任采薇,只见她脖子上有几道红指印,“你没事吧?”
任采薇摇了摇头,顺气过来,往前一看,卜算子躺在地上哈哈大笑。
“是你,害了父亲和顾不放走火入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任采薇眼里的杀意渐露。
“你终于承认了,我早怀疑前教主之死与你有关,我果然没怀疑错你!”思无邪恨恨道。
卜算子收了笑意,他看着屋顶,目光没有焦点,不答任采薇的话,而是自顾自说道。
“我老了,不中用了,养的弟子也没用。”
他似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我和我徒弟继不了大统,但是这教主之位怎样也不能轮到你。”
“一个鹤山派养大的外人,决不能做我画魂教的新教主!”
听到这里,任采薇冷笑一声,她早知道了,她两边都受嫌弃。
卜算子又笑了起来,边笑边流眼泪。
“我只后悔当初没有让江城子直接毒死你,只是让你失忆而已。”卜算子说着这话时,目光移到任采薇脸上,那目光歹毒又凶狠。
是那种淬了毒的杀人目光。
思无邪大喝一声,“来人!右护法欲杀害少主篡位,把他关进大牢里。”
卜算子被架走时,还一边笑一边盯着任采薇,仿佛像看死人一般。
“真是疯子!”思无邪骂了一句,却也害怕,忙送任采薇去到思帝乡那里,但思帝乡没有检查出什么问题。
但愿是他多想了。
卜算子下狱,思无邪把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任采薇这边,在卜算子被抓走后,她只身一人来到了后山,她躺在顾不放的衣冠冢旁,看着被风吹得沙沙响的树梢,发呆。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是在想顾不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