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也不是空头许诺,而是确实要把“军功封爵”重拾起来,以激励将士。
为了建立起自己不吝封赏的信誉,他已经有了计划,今年就会给戚继光封伯。
“但愿海波平,封侯非我愿。”
看似忠肝义胆,其实从人的本心来看,戚爷爷未尝不是在无奈地慨叹。
出生入死封爵难,而外戚倒是白捡。
也不知是啥时出来的规矩,皇后的老爹要封爵,最低也是个伯爵。
还有太后的老爸也要封爵,比如李太后的父亲,武清伯李伟。
这个泥瓦匠,靠卖女儿发迹,实在令人不齿。
要知道,当今太后李彩凤,当初可是被卖进裕人府作都人(宫女)的。
要不是运气好,主要是长得好,估计和那些悲惨的宫女是一样的命运。
反正,朱翊钧对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是既没感情,又很鄙夷。
君臣又叙谈了近半个时辰,朱翊钧露出疲态,方才结束了召见。
他的战略构想,必须让李成梁知道,或者是辽东的镇将明白。
只有如此,才能贯彻执行。
打仗,朱翊钧不遥控指挥。但大略方针,却必须有框架,有目标。
至少,让李成梁父子知道皇帝雄心勃勃,安定辽东也不是最后的目标。
奴儿干都司,皇帝也觊觎,想使其成为移民之地。
乍听起来,有些过于狂妄。
但大明若真的振兴,恢复到太祖成祖时的强大,倒也不是不可能。
真正的军人不怕打仗,反倒是怕没仗可打。
和平就意味着没有军功,只能苦熬资历来升迁。
这也就是很多将领,会擅启边衅的主要原因。
李成梁父子出宫回馆驿,一路上多是沉默,或者是思索不语。
信息量太大,对于皇帝的观感也是一言难尽。
“找个清静地方用饭,也好说话。”李成梁勒住了战马。
李如松赞成,打发了其他的亲兵,只带了两个最信任的心腹。
找了一家较大的饭馆,李氏父子看了雅间,觉得还算隐秘。
两人便坐了进去,连心腹都留在外面用餐。
“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如此性格行事?”
李如松向紫禁城方向拱了拱手,说的极为隐讳。
李成梁笑了笑,表情很怪异,慨叹道:“英主之象啊,不愧张阁老悉心教授。”
“那以后——”李如松有些担心地欲言又止。
李成梁垂下眼帘,转着手中的茶杯,思索半晌,才缓缓开口。
“英主不可欺,也万不能欺。否则,便是自取其祸,冯保就是例子。”
“而且,朝堂恐有大动荡。张阁老与之相比,魄力都嫌不足。”
李如松点着头,低声问道:“那我等该如何?”
“效忠万岁,别无他法。”
李成梁沉声说道:“万岁已在辽东设军情部,搜集北虏、女真和朝鲜的情报,焉知不是在监视辽东的文官武将?”
“清屯充饷未必是由张阁老所奏,倒像是圣上的主意。”
李成梁皱紧眉头,思索着说道:“涨俸禄,又有退休金可拿,像不像是先雨露再雷霆?”
李如松猜测着说道:“万岁以仁厚待臣下,臣子却辜恩不忠,杀之亦可绝众口。”
“是啊!”李成梁苦笑了一下,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更何况又名正言顺。”
“万岁亲抓清屯充饷,不杀一儆佰,如何能成功?”
“占了军屯之地的,又岂会是白丁?”
“万岁亲政已成定局,可欲树威严,冯保一个家奴,还不够分量。”
“所以,那些没有眉眼高低的贪婪之辈,或正好祭刀。”
李如松露出恍然神情,连连点头,说道:“召海瑞入京,怕是要用以为刀。”
“未必就只是一个海瑞。”李成梁想了想,说道:“海瑞年事已高,万岁应还在选人。”
“父亲说得透彻,万岁确有立威之举。”李如松轻叹了口气,“就看谁不长眼,往刀口上撞了。”
李成梁神情有些沉重,说道:“为父回到辽东,便让那些家伙退还军屯之地。”
“不要因小利而丢官丧命,万岁反复告诫警示,可不是虚言恫吓。”
李如松抬头旁视,闭上了嘴。
雅间门敲了敲,是伙计端上了酒菜。
伙计出去,门再次关上。
李如松才开口说道:“父亲,划分辽西辽东两大战区,是何用意?”
李成梁捋着胡子,也是猜测着说道:“应该是增兵辽东,毕竟,只有辽东战事较为频繁。”
“万岁曾问为父是否善攻不善守,依为父所见,辽西镇帅当从蓟镇选将。”
李如松皱起眉头,问道:“不会是戚继光吧?”
李成梁轻轻摇头,说道:“蓟镇事关京师安危,应还是戚老虎坐镇。”
戚继光的战绩和资历足以与李成梁抗衡,欠缺的不过是个伯爵。
李家父子自然不希望戚继光的牵制。
毕竟,辽东辽西分镇,按理也应该有最高指挥官,以便协调统一行动。
父子二人沉默下来,吃菜喝酒,却也心事重重。
要知道,李成梁在辽东经营多年,商民之利所获甚多。
军屯之地,李家也侵占了不少。
还有他的亲信部将李平胡、秦得倚、李兴等人,都是一城长官,也敛财不少。
清屯充饷断了一条财路,谁能乐意?
尽管皇帝要推出退休保障金制度,但相比所获的偏财,还是要少很多。
“留你在京营任职,或许亦有深意。”李成梁有些猜不透,只好提醒儿子,“勿要暴躁跋扈,谨慎小心方才安稳。”
李如松恭敬地应承,心里也是如此想的。
实在是这次面圣,太超乎他们的想象,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皇帝的一系列操作也把他们搞得有点懵。
这到底是信重呢,还是考验,抑或是怀疑和防范?
朱翊钧到底是穿越者的思维和举止,与古代人有不少的区别。
相处时间长了,就能明显看出不同。
首先,对于礼仪,他是比较宽松;
其次,说话更白一些,也希望臣子们别文绉绉。
当然,还有一些细节,也让人感到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