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朦朦胧胧。
神龛之上，似是牵连着诸多细碎的线，与他用望气术看见的黑线如出一辙！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山川上，
鱼虾上，
乃至沉尸在运河上的尸骸，都系着黑线，千丝万缕，汇成一条，最终点，便是那破败的神龛上。
陆然靠在河床上歇息，眼中便是这般光景。
这不是众生的香火。
倒像是整片山河的怨气、怒意、杀意！
欲要杀人，杀儒。
气息扭曲的可怕，最终，在这深至无人之地，被神龛承接，催生出了头顶这般可怖河神！
这是源头所在。
陆然眼睛微微眯起。
歇息了半晌，而后强撑着自己，走向前去，从河床内随意捞起块石头双手抱起。
知晓了问题所在，便留之不得。
活下去，爬上去！
不能死！
哪怕冤魂嘶吼，生灵不甘，天昏地暗，但他要活下去！
只能砸了这东西！
将吕书幼放在开辟的小空间内。
陆然屏息，缓缓从河床浮现，头顶无数尸骸矗立，黑线如同天罗地网，连接神龛，在这里，仅有的一丝光线也被吞噬殆尽。
可怖的黑暗。
陆然一个人独行，搬着石头，一步步向前。
周围的河水瞬间涨起，巨大的水压似无形的巨手狠狠地向他攥来，每一步，都艰难到了极致。
陆然的身子微微下沉，双脚融到河床之下，稳固身形。
高高举起。
重重砸下！
本就破旧的神龛，应声爆碎，瓦片在水中浑浊，泥塑神像化成一滩泥沙，水草，枯骨，乃至些污秽之物，都随着壁龛的碎裂，缓缓飘出。
一个高大雄伟的神像，也终于显露出来。
河神。
身带冕冠手持笏板。
浮现的瞬间，被河水一冲，泥土消弭，愈来愈小，化成一道泥沙，消失在了水底。
轰！
头顶传来了巨大的震动声。
河面波光粼粼。
这是大儒吕迁之的气息，应该稳胜了吧？
他感到一阵虚弱，置身水中，不一会的时间，突然感觉越来越亮的光照惊人，像是这里升起了一个炽盛的古星，海上升明月般，连如今所在的大断层都因此而照亮。
黑线寸寸断裂。
尸骸化作烟尘，全部被磨灭，一道又一道的血气扫过，至刚至阳，陆然都想象不到头顶的战场上究竟是何等情况。
半晌之后，一切神通动静都烟消云散之后。
陆然松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刚要转身下潜，捞出吕书幼，结果一转头，身子又凝住。
在自己身前不几丈远的地方，倏然出现一道身影。
身躯残破，佝偻矮小。
陆然止住动作，精神集中了起来，这吕迁之怎么没打死干净啊，这下发现捣毁人家老家的自己了。
完蛋了。
前起一口气，刚准备接敌。
可对面却迟迟没有动静。
陆然如今一番折腾，又连连动用地煞神通，眼下是真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咬着牙坚持。
便在此时，头顶三尺，骤然起了变化，无边无际的地煞虚影自行交织，演化，浮现出来。
古灯亮起。
地煞本体出现，并无动作，只是伸手一点。
对面终于有了回应。
河神的身形佝偻，行动迟缓，步履蹒跚，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他向着地煞走来，满腔的憎恶只剩一声哀叹。
陆然注意到，地煞的附近，似乎开启了什么东西，只是距离自己太远，看不真切。
而随着河神的走来。
一段段画面也在陆然的眼前展开。
这是一段战火纷纷的动荡景象。
满条河山大江之上，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桅帆，战火燃尽一切，山河破碎，武者横空。
盛世王庭横扫一切，镇杀邪祟，驱逐神明，重立信仰。
大儒经文映照苍穹。
一战便重创了河神。
此后。
他销声匿迹，山河流域，无人管辖，生灵无序，逐渐荒废，直到一日，圣令赦下，开凿运河。
尸骨成片，饿殍成山。
波光凛冽之下，铺设的是万千白骨！
有人哀嚎。
有人祈祷。
迎来的便是官吏的皮鞭！
他不忍心，应愿而出！
遂被斩杀。
直到一日。
山里盛开了桃花，他才重新苏醒，带着迷茫的记忆，带着滔天的仇恨。
记忆慢慢清晰。
河神佝偻的身躯渐渐挺直，弯腰从地上拾起块卵石，看了又看。
渐渐从陆然的眼前升起，浮出水面，蹬上地煞手心，被送上了苍冥。
自始至终。
没有释怀。
【香火断绝，神灵陨落，魂归幽冥，轮回往复。】
【获得邪祟之精：200】
陆然抬头。
一块鹅软石自高空坠落，砸起了一小片水花，而后归于平静。
咕噜。
一口气没憋住，陆然赶紧回过神来，捂住嘴巴，下到吕书幼身边，将少女背起，河床破开，两人一同钻出，奋力地向上游去。
意识模糊的最后瞬间。
陆然一把破开了水面，抓住岸边的芦苇，最后在用力将自己与吕书幼半截身子送到岸上，这才双眼一沉。
“快！快！”
“找到了，快告诉吕大人！”
“来人，搭把手啊！”
意识像是漂浮的船，偶尔破开海面，听见些动静，大部分时间仍在沉寂。
慢慢。
又毫无征兆的看见了胡桃夭，一条毛茸茸的狐尾缠了上来，裹住身子。
好暖和。
……
……
与此同时。
千山万水之外，胡桃夭身后几条尾巴扬起，掀起曳地分叉长裙，露出细腻大腿。
胡桃夭手指白莹如葱脂，抓住尾巴，无心分神，正在伏案，另一只手提着笔。
只是本该写诗的宣纸上，不知怎么，渐渐写了副水墨画。
山川神祇。
滔天巨浪。
交织的线与气，几下笔墨，一个少年的身影便跃然而上，活灵活现，最后用上了朱红，点在少年腰间。
“又是那个香囊。”
胡桃夭放下笔墨，端起宣纸，左右看看，她这间闺房，满是诗词歌赋，皆是上等词句。
本不该有画。
可她想了想。
还是走到一处，将从前写下的诗句摘下，将这幅画放在了陆然诗句的旁边。
相得益彰。
让她自己颇为满意。
狐尾摆动，落了下去，落在修长玉如的美腿旁，随着她走动，最终推开窗，望了出去。
霎时间。
京城之内，行人牵马，摩肩接踵，天官俯视，盛世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