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好奇地探头，那个为首的年纪轻轻不苟言笑，成天拉着个脸像别人欠他似的，不是林子涵还有谁？至于旁边那个看上去相当殷切，看不出人不高兴一个劲往上凑的没头脑就是易骞了，他是在林子涵身边最长久的小神，也是沐枫此前最好的朋友，当年唯一为沐软说过话的小跟班，他居然一直还在也是挺神奇的。
“山主，慕生他们这回肯定逃不了！一直听说这些年他们修为平平，我们肯定能一雪前耻，但到时候真打起来，万一弄重了怎么办？后面还有寿宴呢。”
卿夫山脚下，站得离林子涵最近的一个少年打算先探探他的口风。
林子涵转头看他：“易骞，你觉得我隔三差五让你们将他们带回神麻山是为了什么？”
易骞愣了几瞬：“难道不是一雪前耻？”
林子涵垂眸摇头：“今天来，是为了把当年的对与错说个清楚。”
虽然林子涵看起来很严肃，整个队伍的气氛也跟着无人讲话，老气横秋，但易骞还是暗地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来干架的。话说同样的年岁，慕生与他们山主可真是天差地别，一个随性散漫，一个恪守矩礼，也不怪当年俩人只一次碰面，就成了几百年的冤家，山主讨厌得听到名字就能生气，现在只希望慕生他们那边低调点吧。
突然，身后有小神高声喊道：“山主快看，他们来了！”
卿夫山是个山偏地廖的，几百年不见，却不知它意外地养人。
还没到午时的阳光温暖却不猛烈，穿梭过卿夫山上的层层绿叶，烂漫盎然，光线被剪切成一片片不规则的日辉从头顶倾泻而下落在由远及近的三人身上，山风拂动，白衣为衬，唇红齿白，眉眼俊俏，眼中溢出来的灵气与身后的绿林葳蕤相得益彰，一时竟说不上谁更有生机。
在卿夫山下有一株四季常开的青花树，方圆几座山仅此一棵，慕生也很稀罕，平常出去时便会顺手摘朵花揣身上，今天她也走到树下摘了一朵，望着不踏分毫的神麻山一众，停下，与他们一树之隔。
慕生将花往耳侧一别，懒散地靠在树上问候，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林山主，好久不见了啊，难得能在神麻山外看到你。”
林子涵看到比六百年前似乎更加玩世不恭的慕生，忍着不生气，低眉暗讽：“我以为对你来说，见我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才是。”
仗着卿夫山地处偏僻，少有人问津，慕生常常是想出山就出山，当年便是如此随意闯进他神麻山的地域还带坏沐枫，詹山主不在，对地庙的看守也形同虚设，这些他都早已听说过。
林子涵看不上慕生毫无规矩，慕生看不上林子涵死守规矩，俩人一句话都合不来。
但慕生没生气，扯笑主动将话头接了下来：“那林山主说说，我为什么要去见你？”
林子涵抬起浓墨似的眼睛看向沐软，主动提起此次前来的目的：“你们已经不在意当年的事情了吗？”
“我有什么好在意的。”慕生眼神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林子涵：“当年的手下败将又不是我。”
“你！”
此话一出，后面的小神蠢蠢欲动，当年明明就是他们赢了，要不是趁大家都累了，慕生怎么可能就这么离开还带走了沐枫他们！期间他们也多次想一雪前耻，但这些法力低微的家伙实在是太狡猾了，总是跑到凡人多的地方，小山主虽然让他们出山，却不准他们影响到凡人，才会总是被这些家伙给逃走。
不过林子涵在前，一个两个都是敢怒不敢言。
慕生也不收敛，透亮的狐狸眼里盛着淡淡冷意：“不过确实，当年走的匆忙，你们还没道歉呢。”
一旁的沐枫立马气愤地应和道：“没错！眼神不好脑子也不怎么样，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你们居然说得出我哥是女子这种话？还抢我哥的扇子，骂你们白痴都是抬举你们！扇子还我！”
站在地神之中的易骞隐隐感觉到了局面失控的趋势，赶紧上前劝导：“沐枫你冷静点！我们这次来就是说清楚这个事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沐枫一脸的不信：“那你们带这么多小神，而且你们这六百年来年年不带歇的抓我们，都是吃饱了撑的？！”
易骞笑了，笑得很复杂：“这不是请吗，但没诚想一个一个传下去成了这样，而且你们每次见到我们就跑，那我们就得追，次数多了连话都说不上。所以这次我们是真心实意想来讲清楚当年的事。”
沐枫冷冷哼了一声，一把拉过易骞走到旁边，两颗毛茸茸的头凑到一块小声对峙。
“这么多年的手足你话里多少实话我能不知道？”
“句句肺腑啊！真是下边的小神搞错了，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传成了老大要抓你们回来派小神在你们耳边日日背诵神麻山规，然后自惭形愧痛哭流涕。”
“我天！你们那边的怎么这么恶毒！”
“……”
神麻山的小神翘首以盼，但这俩旁若无人，絮絮叨叨在那说了半天没有一个结果，气氛凝滞了许久，是林子涵缓步上前，看向一直不曾说话的沐软。
不知想到什么，他眼底逐渐弥漫上了一层晦涩的情绪：“抱歉。”
周围安静了一瞬，沐枫和易骞也抬起头来。
“当年是我没有管教好下面，让你和沐枫受委屈还没有及时发现，作为你们的少山主却没有庇护好你们，抱歉。”
林子涵停了一瞬，对上少年的眼睛：“但是，我确实认为你当年太过孱弱，连自己对抗的力气都没有，将来也很难自己生存，若是如此还不如一直待在自己的小屋子里，而且你的声音可不是一件好事。”
沐枫听到后，气得又想要破口大骂，但被身旁淡青色的身影向前一步堵住了他所有骂声。
“够了。”
男子的声线清朗温润，平和的语气有如清风徐缓，完全听不出当年被调笑的女子声线。
众人的视线也随着这句话看向一直无言着的沐软——当初消瘦孱弱的少年如今已经能如愿将弟弟护在身后，变成了一个文质彬彬、独当一面的儒雅男子。
沐软轻提衣袖，向神麻山一行人作了一揖：“沐软十分感念神麻山包括林老山主那段日子的养育之恩。”
行完礼后，沐软直起身来接着道，“我知道，林山主那句话并不是针对我的看法，你可能有你的执着和忌讳，虽然女子声线这件事本来就是无稽之谈，但林山主如此在意，我便也说清楚，我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另外，当年既然神麻山已经舍了我们兄弟去卿夫山，还希望林山主和各位地神同僚能看在以往情分，从前艰难上，不要再来叨扰我们的生活了，就此，所有的事情一笔勾销。”
话落，又是一揖。
林子涵看着弓背作揖的沐软，黑密的眼睫最终缓缓垂下，掩住眸中的复杂，再也没抬起来过：“好，那现在我还你们一个交代。”
不等其他人反应，林子涵手中突然运起法力，抬手打出。
沐枫紧张得要抽出重绫来，就在这个节骨眼，所有人迷茫地看着这法术打向了林子涵——他自己！
下一瞬，林子涵被自己的法术打退好几步，易骞立马上前扶住。
林子涵粗粗地喘了几口气，才重新站直了身，看向一旁蹙眉的沐软：“这是我当初就欠你们的。”
沐软最终什么也没说，这掌虽然对现在的他来说没什么意义了，但林子涵既然要还就随便他吧。
两厢沉默间，一道嘀咕声突然传了过来。
“这也太着急了，我还想说不如送我们点钱接济一下卿夫山呢，不比那一掌实在？”一直安然躲在慕生后面看戏的沐枫小声嘟哝着小心思，然后猝不及防地沐软拉走。
但这声音已经传到林子涵耳边。
他多看了沐枫一眼，却转向了还在点头表示赞同的慕生看去，被发现的慕生来不及心虚，林子涵已然开口：“沐枫现在是你山里的人，我希望你能好好教导他，他不是你，这种性子他若一个人在外，可不好过活。”
闻言，慕生怔了一瞬，他是在提醒，沐枫现在太像她了，但又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少女一时间淡了神色：“林山主，你真的很关心别人能不能独自活好，我觉得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像你这样的应该也不好一个人在外过活，而他们本山主自会护好。”
山主？她已经成了卿夫山山主了？
事实上，为了符合参加寿宴的人员规格，慕生接任詹扶声的山主之位已经有几天，只是卿夫山这个偏僻的小地方，换个山主实在是没什么好宣扬的，以至于这帮神麻山的还是第一个知道的。
在慕生走前，林子涵唤住了她。
“神麻山从前昌盛，往后也会依旧，倒是你，那句话我现在还给你，卿夫山的慕山主。”少年的声音掷地有声，语气里是不肯服输的坚定。
慕生回望着他，觉得莫名其妙，又隐隐约约觉得这话哪里熟悉，一路上暗自回想，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这句话的？
哦！
当年临走前的挑衅！
“就你这样的算什么少山主，连自己的地神都护不好，神麻山交到你手上，我看迟早得玩完！”
不是吧！他记那句话记了六百年？也太小心眼了。
慕生默默对着神麻山的方向做了个鬼脸，腹诽好一会儿才跟上了沐软和沐枫欢呼着回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