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王国的自尊

迪亚波罗王国，王都依瓦洛提，王城的某个房间。

这是个戒备森严的会议室。四面墙壁都挂着绣有精致刺绣的挂毯，兼具历代王族肖像的功能，没有一扇窗户。这是为了防止魔王军的魔法攻击，以及弓圣的狙击。

天花板的豪华水晶灯点着魔法光，照亮镶嵌着木片拼花的玻璃巨大会议桌。室内的家具每一件都十分精致，尽是一流的工匠杰作。这个空间流露出王国的历史与优秀文化的自负。

然而，与华丽的外表相反，会议室的气氛十分沉重。

王国重臣与同盟军关系人齐聚一堂，但每个人都一脸沉痛。其中坐在上座的老人更是憔悴，一头乱发，眼窝凹陷，脸色苍白满是皱纹，骨瘦如柴的手指紧抓着椅子的扶手。

他正是迪亚波罗国王。

亚历山大13世。

正如其名，他是从初代传到第13代的迪亚波罗王家的正统继承人。然而，王国的辉煌历史如今已是风中残烛。

“没想到连一天都撑不过……”

国王半茫然地喃喃自语，声音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中回荡。

圣大树联合提供稀有的圣大树树枝，分配给包围王都的六座城堡，发动大规模结界魔法。

虽然不至于万无一失，但至少整个王都应该能撑过一个星期，对魔王军造成莫大的损害。原本是这么预定的。

然而——

魔王军开始攻击后，才过了几个小时，一座城堡就沦陷了。光之大树消灭，这个冲击性强烈的噩耗震撼了全军。

恐怕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

几个小时后，隔壁的城堡沦陷，再过不久，另一座城堡也沦陷了。魔族们涌入市区，防卫军疲于应付。宝贵的战力被分到市区，再加上圣大树的结界接连消灭，士气大受打击，又有一座城堡也沦陷了。

然后，就在天色终于要亮起来的时候。

“伊奇城堡也沦陷了……”

鹰勾鼻的国防大臣呻吟似地说。

这下子六座城堡中，只剩下最西边的尼邦城堡了。只有这座原本预测会成为激战区的城堡，如今仍撑了下来，只能说讽刺。

“这果然是多亏了导师他们吧。”

圣教会的大神官喝了一口凉掉的茶，叹了口气。

天亮后，魔族战士和夜精灵猎兵撤退了，但尼邦要塞至今仍被由兽人、食人魔和恶魔兵组成的白昼军团包围。魔王军的白昼部队也陆续涌入市区，似乎是为了即将到来的王城攻陷战，正在确保阵地。

今晚说是王国的命运之日也不为过。

然而，别说王国重臣，就连国王都憔悴不堪，显然已经没有逆转的希望。唯一的希望要塞被攻陷，精锐部队在市区的攻防战中也受到重创。

虽然还剩下一些一般战力，但剑圣和勇者等上级战斗人员的损失实在太大了。一旦市区和贵族街的王城外墙被攻破，就只剩下难民、无处可逃的一般市民和王国贵族的相关人士了。

如果能再撑一段时间，或许还能期待邻近诸国派出更多援军，但被逼到这个地步，各国应该会认为迪亚波罗王国已经灭亡，为了防卫自己的国家而保留战力吧。

就像过去邻国面临灭亡危机时，迪亚波罗王国所采取的行动一样。

王国重臣也痛切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什么都说不出口。

“那么，尼邦要塞该如何处置？”

仿佛在说沉默不语也无济于事般，率先开口的是个肌肉发达的矮小男人，从他的大胡子就能看出他是矮人族的代表。

“总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我个人认为应该趁太阳还没下山前，救出剩下的战力。”

“我赞成。”

坐在对面的圣大树联合代表森林精灵点头同意。平常总是互相仇视的森林精灵和矮人，竟然会二话不说就达成共识，可见事态有多么严重。

“陛下，我也赞成他们的意见。”

一名肩膀宽厚的中年男子站起来，看着国王，用坚定的语气发言，试图打破沉重的气氛。

他的名字是亚历山大14世。

当然，他是亚历山大13世的儿子。为了和现任国王区别，有时也会被称为小亚历山大的他，本来应该是下任国王，但在这个国家面临存亡危机时，他却拥有上前线指挥的气概。

实际上，他作为指挥官还算有才能，也很有人望。

“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就会率领近卫骑士团，救出要塞的勇士们。”

“如果放弃要塞，结界会怎么样？”

国王凝视着儿子的脸，然后将视线移到森林精灵身上。

“……虽然需要耗费大量劳力，但可以先拔掉树枝，再移动结界。”

森林精灵有些犹豫地回答。

“不过，如果导师们已经耗尽力量，就很可能无法移动结界。或者，如果导师们无法战斗，就不可能移动结界。树枝……应该会和要塞一起废弃。”

“这样啊。”

亚历山大13世轻轻点头，就这样茫然地盯着会议桌。

以精细手工绘制的波罗王国全境的地图。

西部是广大的谷仓地带。从北部到东部零星分布的山林，带来了药草和兽肉等各种各样的恩惠。利用贯穿国境南部的大河川进行的贸易，带来了莫大的财富。

而将这些利益集中起来，使其蓬勃发展，技术与艺术开花结果的都市，正是这里——王都依瓦洛提。

然而，如今西部已经被魔王军彻底夺走。

王都逐渐化为瓦砾堆，火势蔓延，失去家园的国民们挤在王国东部。

（为什么……在我这一代……）

繁荣的王国，竟然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这样根本没脸面对祖先，亚历山大的眼泪，从蜡像般的眼睛滑落脸颊。

“陛下。”

小亚历山大加重语气，仿佛在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然而，看到抬起头来的国王，父亲的坚定眼神，他自然地挺直了背脊。

“……派出近卫骑士团，让尽力防卫王都的尼邦要塞的勇士们脱离。”

“是！由我来指挥——”

“不行，由近卫骑士团长来指挥。”

国王以坚定的语气断言。

“朕在此退位。”

他对部下们如此宣言。

“朕指名吾儿亚历山大14世为继承人。由于王国面临存亡危机，基于王室仪式，省略王位继承仪式。”

接着，国王——不，前国王注视着森林精灵与矮人。

“希望两位能以我国盟友的身份，担任见证人。”

“……是。”

“我确实听见了。”

两名长命种起身，表达敬意。

“亚历山大14世啊。”

“……是。”

原本有些茫然的小亚历山大，立刻立正站好。

前国王看着这样的儿子，有些欣慰，又有些寂寞地眯起眼睛。

“重新编组战力。等近卫骑士团从尼邦要塞回来后，以他们为中心，编组王都脱离军。”

“这……”

也就是要放弃王都，前国王是这么说的。

“王都已经无法避免沦陷。但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要采取所有手段，对魔王军造成打击，直到最后一刻。”

“但是……”他停顿了一下。

“……不能连有未来的年轻人也一起陪葬。留在王都的贵族，各家的继承人必须强制脱离。另外，不论国籍，未满十二岁的孩童也要脱离，双亲其中一方可以陪同。另外，有孩子的士兵、民兵，优先编入脱离军，让他们休息到明天早上。”

“也就是说，脱离……”

“明天早上，等魔族战士撤退后就立刻行动。将物资集中在练兵场，解放东城门，从大马路一口气突破包围，逃往东部。王都死守军会全力支援。”

王都死守军，说出这个词的亚历山大13世，刚才的憔悴模样仿佛是假的一样，全身散发出有如从黄泉归来的死者般的霸气。

“亚历山大14世。你身为光荣的迪亚波罗王国第14代国王，必须引导人民。”

“……是。”

“王都将会沦陷吧。但是，迪亚波罗王国不会灭亡。你必须复兴它。不论多么痛苦，现在都要忍耐，活下去。然后让王家的旗帜，再度飘扬在这片土地上，飘扬在王都——”

热切诉说的亚历山大13世，说到这里咳了起来，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这就是……我最后的愿望。”

“是！即使要我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喂，我不是叫你活下去吗？”

前国王忍不住吐槽行最敬礼的儿子，部下们轻声笑了起来，气氛稍微轻松了一点。

“……虽然对各位很不好意思，但要请你们和我这个老糊涂一起留下来了。”

前国王一一看着会议室里的重臣们。

部下们苦笑了起来。

“我们本来就有这个打算。”

“就算想逃，腰痛得跑不动啊。”

甚至有人轻佻地这么说。

他们不是普通的人族。所谓的贵族、贵种，就是指魔力比一般人强。虽然比不上专业战士，但也是相当的战力。

尤其是守城战。

应该会大显身手吧。

“然后，圣大树联盟、矮人联盟的盟友们，请你们支援亚历山大14世。”

前国王换了个表情，提出请求。希望他们和撤退军一起逃出王都，保护国民。

森林精灵静静点头，矮人则是露出苦涩的表情。

矮人总是受到这种待遇。在后方被当成锻冶师重视，一旦敌人攻进来，就优先让他们逃走。当然，受到重视是件好事。但是，许多矮人除了是锻冶师，同时也是战士。

战士团以代代相传的【压箱宝】武装，在守城战或防卫战中发挥惊人的力量。

然而，每次都会变成这样。挥舞不起来的斧头、锤子、挂在盔甲架上的甲胄，究竟有什么意义？

活得愈久的矮人，就愈常遇到类似的情况，不得不抛下亲朋好友退到后方。然后，每次都会感到懊恼。

但是……

“遵命。”

支援撤退军，这也是重要的任务。

不管怎样，矮人脚程很慢。负责垫后的是我们，矮人在心中下定决心。

“好了，诸位。要忙起来咯。必须拯救尼邦城堡的战力，明天早上之前做好一切准备，撑过今晚。”

“事关重大，没有奖赏可干不下去哦。”

一名大臣开玩笑说。

“朕的房间里，有珍藏的酒。”

亚历山大13世双手交握在腿上，笑着说：

“明天早上，大家一起干杯吧。”

†††

之后，王城派出以重武装近卫骑士为中心的部队，袭击包围尼邦城堡的魔王军。

身穿魔法铠甲的近卫骑士团，不把兽人兵、食人魔兵放在眼里，连恶魔兵也视若无物，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确保退路。虽然反击造成不小的损害，但还是将要塞的勇士们，一个不剩地带回王城。

当时，尼邦城堡的光之巨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傍晚，太阳开始西斜时。

王城耸立着一棵光辉灿烂的巨木，展开强力的结界。

在暗红色的天空摇曳，宛如极光的美丽光膜。

但是，夜幕也像要将其压下般，降了下来。

有人说，没有不会天明的夜晚。

但是，也该这么说。

夜晚必定会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