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城破人亡

王生连续催动三张刚绘出的血箓，笼罩在鬼哭城上方的阴云低沉压下，其中磅礴的雷霆之力令人生畏。

旧伤未好，又透支大量精血制符、引雷，王生的气息衰颓下去，眼神中的死志却越发坚定。

窦清不屑的看了眼头顶低悬的金卦神霄雷云，自顾自的蓄力，再次朝城墙撞去。

‘轰隆’

第三声巨响传出，护城阵法被鹿角撞出夸张的大洞，内部一米厚的城墙也难以幸免，鹿角携带的余力洞穿而过，甚至能直接看到鬼哭城的街道。

窦清晃动脑袋，陷入阵法之中的鹿角犹如切豆腐一般，将大片砖石搅碎。看到这阵法居然还没彻底破碎，再次退出一定距离，准备第四次冲撞。

就在窦清后退的时候，王生敏锐捕捉到了战机，隐而不发的金卦神霄雷骤然落下。

金雷化刃，血染刀身。

三柄染血金刀携天倾之势，分别朝着窦清的脖颈、侧腹、后腿劈砍而下。

窦清当然注意到了降下的化形金刀天雷，不屑的从鼻子里喷了一口气，发出‘窦清’的清脆声音。

斩向他脖颈和侧腹的金刀被鹿角拦下，充满破坏性的雷霆利刃只在鹿角上留下一道几厘米的划痕，随后就被鹿角内蕴的强大力量震碎。剩下的那柄金刀结结实实劈到了窦清的后腿，可如同撞上了一块同样坚硬的钢板，只是砍破层血皮，压根没有真正伤到它。

站在城墙上的王生将发生的一切收入眼底，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露出了苦涩的笑。

通幽境到祸乱境终究是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但是兄弟们已经去准备北斗礼神法坛，只要拖到法坛成功，或许能暂时逼退这只凶恶的蛮兽，为福城的支援到来拖延一些时间。

早在鬼哭宫异变后不久，意识到事情不妙的王生就用特殊手段联系了福城，请求寒衣卫的援助。只是没想到关外北马系又来了这只祸乱境的窦清，大大搅乱了鬼哭城的局面。

感慨归感慨，王生还是不要钱一般掏出符箓加固阵法，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如果没有这道阵法作为缓冲，王生觉得自己在几个照面间，就会被这只凶兽挑在角上，成为一具尸体。

窦清狭长阴冷的眼睛盯上了王生，三次未破城，他有些烦躁了。扬起头颅，几声巨大的‘窦清’叫声掺杂着灾祸的力量传出，蔓延到城池中。

几乎在发出叫声后，窦清就立刻进行了第四次冲撞，鹿角彻底贯穿了城池，这一次南边的城墙直接倒塌了一段。

城墙倒塌扬起巨大的声响和尘土，离城墙不远的流民广场上，张楚江哀的压制力越来越弱，再加上窦清叫声中掀起灾祸的能力，上千普通人终于被裹挟着暴动了。

人在理智值低时，本身就有脑雾症状，五感混乱，情绪不稳，窦清的能力又最擅长撬动人心。多种因素下，直接引爆了这几千人中的大多数，剩下的人为了自保，只能被迫卷入暴动之中。

他们嘶吼着朝身边人挥舞拳头、砖石、藏起的刀刃，在混乱的感知中，身边人都变成了怪物，正在垂涎他们的血肉。连留下镇守的那位黑袍人都有些受影响，主要是理智值因为那道冲击，降得太低，对这种精神能力的抗性被大大削弱。

窦清的起灾能力便是如此，用的恰当的话，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毁灭一座城市。

王生看着窦清第四次撞出来的大洞，身上的修复阵法的符箓已经用尽，下一次恐怕就会彻底将阵法撞烂，就轮到他亲自去拦下窦清了，只是希望他们能快一点完成仪式。

至于那些陷入厮杀的灾民，他也无能为力，只能选择旁观。如果不能拦下窦清，所有人还是会死，浪费精力去制止暴乱就是本末倒置。

城主府前的黑袍人已经布置好法器，开坛请神。今天是十月初一，正是请北斗星神的吉日。

法坛中央放置北斗星图与七神君所对应的祭品。

黑袍人为了争分夺秒，步踏北斗七星的阵列，以形意神驰九霄，启奏上天的同时，口中念诵请神经文：“北斗七星，光辉照耀。消灾延寿，赐福人间。今日设坛，虔诚祈告。愿神降临，佑我福报……”

手持七枚铜钱所制的道剑，穿上祈福符箓，催动符箓自燃，再次念诵：“北斗七星，光辉照耀。消灾延寿，赐福人间。今日设坛，虔诚祈告。愿神降临，佑我福报……”

‘轰隆’又是一阵剧烈的地震，黑袍人艰难稳住身形，这罡步若是晃动踏错，一切就又要从头开始，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第四次、第五次巨响接连传来，黑袍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更多的黑袍人守在城门通往城主府的必经之路，六丁六甲力量催发，准备用生命掩护最后的仪式。

没多久，比寻常屋舍还高的窦清就出现在黑袍人面前。那股惊人的压迫力，让所有人心中都泛起绝望感，但是为了自己的信念，没有人后撤一步。

没有临死前的哀嚎，没有决绝冲锋的口号，埋尸人看过太多生死，沉默地冲向窦清，只为了阻拦他前进的步伐。

仪式正在酝酿的强大气场不可能瞒得过窦清的感知，他从中确实感到了淡淡的威胁，不过也仅此而已。他只要加速冲刺几步，就能彻底摧毁仪式。更何况，这种赶时间请来的神君，又能奈他何呢？

他没有急着去破坏仪式，而是选择一步步逼近，享受给予那些人类一点点希望，又慢慢碾碎那点希望的快感。

纵使品尝过各种情绪，他还是最享受这种成为所有人害怕、恐惧的对象后，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征服感和毁灭感。

看着凡人拼命挣扎，然后抱着最后那点可怜的希望死去，实在是太美妙了。

正在主持法坛的黑袍人名为吴书，二十岁，只有一庙化灵的境界。

对于俗世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能够凑齐材料开体庙，请入一尊俗神，拥有化灵的修为，就已经是很值得庆祝的事情了。因为有了修为，无论是参加卫队、又或是投靠商铺，都意味着能混口饱饭吃，甚至养活一家人。

吴书就是这样一个幸运儿。意外收集了开庙材料，又恰好遇到了不那么贪婪的埋尸队成员。在他们帮助下，顺利开庙并加入了埋尸队，干起杀人埋尸的工作。

无论工作内容如何，他都多少有了自己的队友，也是朋友，还有饱饭和肉吃。

吴书的修为始终没有提升，但是被王生发掘了仪式上的天赋。他很聪明，请神口诀、罡步、仪式顺序看一遍就会。于是，在王生的精心培养下，他成为了埋尸队里的香饽饽，大家都很喜欢、宠着他。

有时候，他也会羡慕队友的俗神又提升了，谁谁谁成功开第二座体庙了，可随后别人也会笑着打趣，羡慕他能跟着队长学习各种仪式。

之前发生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很简单美好。

直到今天，被他羡慕的凝神境队友，在那只闲庭信步般走来的怪鹿面前，就像风吹来的破布，怪鹿晃一晃鹿角，就有几位队友被洞穿、甩飞，彻底失去生命气息。

他这个化灵境的弱者，却成为所有人的希望，念及此处，泪水莹满了他的眼睛。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停下七星罡步和口中的祈神经文。

就像王生夸他的一样，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和身体协调性，做过一次的仪式，第二次做绝对不会有任何失误。

正是这种天分，让他在痛苦情绪中依然快速稳定地进行着仪式。但也是这种天分，让他只能在众人的保护下，看着他们以生命换来片刻的时间。

窦清嗤之以鼻的希望，却是数十位埋尸人拼死为吴书争取而来的东西。

值得吗？在俗世，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

窦清迈着闲散的脚步，杀死了所有胆敢拦路的人，最终停在了法坛外一步的地方。

窦清投下的硕大影子将吴书覆盖，眼里满是戏谑。吴书甚至能感受到它嘴里吐出的腥臭气息，无助和绝望成为他心中唯一的情绪。

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在进行仪式，没有分毫偏差。

“小家伙，你知道就算你完成了仪式，凭这些供品，北斗星君也不可能伤到我吗？”

窦清的脖子伸长，凑到了吴书面前，试图用言语彻底摧毁他的信念。

吴书没有回应，实际上他确实不知道答案，也已经不在乎答案了。

“无趣。”

失去兴致的窦清冷哼一声，甩了个响鼻，鹿角扫过，法坛被彻底摧毁，吴书单薄的身躯也被撕扯成两半。

巨鹿、满地的尸骸，成为他最后看到的景象。

在死亡来临的刹那，他甚至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种平静，一种超脱生死、贯彻信念后带来的平静。

“寂静沉沦，黑夜永存，死于无名，永无归期……”

埋尸队的歌声中早就预示了所有人的归途。

窦清在杀死吴书后，笑着看了眼广场上厮杀的人群，随后朝着鬼哭宫走去……

倒塌的城墙区域，有一片隔绝的空间。

在星空棋盘之上，王生神情暴怒地骂着眼前的陈瞎子。他本打算在护城阵法崩塌后，牺牲自我成为第一道防线，却在窦清第五次冲撞时，被陈瞎子拉入玲珑棋锁的空间内。心中郁结，一腔怒火和不甘难以发泄，只能怒骂陈瞎子。

陈瞎子夺取百目装脏失败后，因不敢回百无禁忌系，承担没有找回百目，还死了两位同僚的责任，选择出城逃离。在出城前，掐算到了城外有大恐怖，只能暂时待在城内。

随后就是窦清冲城，他钦佩曾经对弈过的王生，在感知出王生有死志之后，果断选择将他拉入玲珑棋锁。依靠这真君打造的奇物，两人成功躲过了窦清的感知，苟且活了下来。

救下王生，除了钦佩情绪之外，同样也有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

城破之后，无论福宝衰运系会对关外北马系做出如何回应，守城不利又自己活下来的王生，肯定不可能再回到福宝衰运系。那么摆在王生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送死和活下来。

送死很简单，毕竟死本身就很不是复杂的事，一刀刺入心脏人就死了。活下来则很难，意味着王生需要背负埋尸队几十人死亡的责任，此生都再难以卸下那份愧疚。

死还是生？

等到王生宣泄完自己的情绪，陈瞎子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雷子，只说了一句话：“你那些部下已经被杀光了，你想报仇吗？”

陈瞎子知道，王生有以死殉志的血性，但是他也是一个聪明人。

如今外面的埋尸人已经全部被杀死，凶手就是那只祸乱境的窦清。自己撤销这玲珑棋锁又如何，他王生敢去找窦清，也无非是地上多一具尸体。

之前死在窦清手里，是为了尊严荣誉责任。现在，埋尸队的覆灭已成定局，再去窦清面前送死，就是纯粹的愚蠢。

陈瞎子想得到这点，王生自然也能想到这点。

感知到王生的气息趋于平静，甚至有些冰冷之后，陈瞎子说了第二句话：“我正好也需要逃离这里，你我二人联手，前往其他地界，等到有了复仇的实力，我助你复仇，如何？”

陈瞎子知道自己没有完成任务的事情一定瞒不过王生，所以他选择主动坦白，表达自己的诚意，再说出自己对王生的作用和帮助。

晓之以情，动之以利，永远是最有效的谈判手段。

王生望着眼前的陈瞎子，长叹一口气。瞎子瞎子，看得却比谁都清楚。

他也在棋盘上落下一颗子，却是最烂的天元位置。

看到这步棋，陈瞎子就知道，自己的劝说生效了。这一步围棋上最臭棋篓子都不会下的子，王生却落了，显然是一种妥协和让步。

逃亡路上，能多出一个可以信任的同伴了，总算是有了一些活下去的希望。

陈瞎子再落一颗雷子，紧贴天元，也是一步臭棋，却为自己的前路下了一步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