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云娘绝不是那等拖泥带水之人

白日里无事,云娘便打发了山秀去教坊司打探消息,她则在屋内清点银钱。

这十年间,只有近两年她才开始待客,且贵客打赏的多数都上交了柳妈妈。

她留着心机藏了一些,零零总总却不过千余两,三天前给山秀赎身又花去两百两。

山秀是自小伺候她的婢女,二人这些年来配合默契,她能出了那销金窟自然要把她带着。

云娘轻叹一声,倒是要想些法子赚些银钱,不然她们主仆二人坐吃山空,又得到何时才能奔赴青州。

刚把手中的箱笼收起,外头就传来山秀急匆匆的脚步声,“娘子,梅娘子到访,道是有要紧事。”

云娘心中一惊,立马站起身来,吩咐道:“快请进来,再备些茶点来。”

这头梅娘子已等不及来人请,步履匆匆地边赶至云娘院门前,见云娘迎出来,忙拉住她的手,“到你房内去细细说。”

云娘只觉心里涌起一阵不安,“姐姐莫急,当心脚下。”

待二人进入房间,山秀体贴地关上房门,守在门外。

梅娘子没等坐下,焦急地开口:“你可知梁从谨那厮订了婚约?”

“姐姐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竟完全不知。”云娘被这消息砸得昏了头,顾不上其他,紧紧抓着梅娘子的手。

梅娘子拍拍她的手,“我也是今日午时才知晓,道是范家六娘与那梁家那厮订了亲,三礼走得极为匆忙,也不知是何缘故。”

见云娘默不作声,梅娘子善意地开解道:“若是今日梁从谨回来,你权且先当不知晓这件事,看他如何说。不过你心中要有个章法,莫要委屈了自己。”

云娘蓦地抬头,眼里划过一丝悲凉,“多谢姐姐,我省得。若真如此,只怕到时还要姐姐收留一阵。”

梅娘子见状也不多言,只让云娘考虑好后来找她,便起身告辞了。

只是到了这日晚间,梁从谨也未曾回来,云娘便知怕是真如梅姐姐所说那样,只自嘲地一笑。

这醉花阴里,哪来的什么真情。

便是真到了那种地步,她也是绝不肯做妾的,她真正需要的是梁从谨夫人这个正大光明的身份。

一个妾室,怕是只能被磋磨在后宅,再不见天日。她绝不愿如此,即使那人是梁从谨。

云娘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山秀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只是默默收拾好了细软,以备不时之需。

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未停,云娘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的蛛网。

网丝随风飘摇断裂,蜘蛛却仍然奋力结网补救,却好似落入了命运的泥沼中,苦苦挣扎不得。

她突然伸出手触碰了一下蛛网上摇摇欲坠的雨丝,总会天晴的,不是么?

一抬眼,却看见定定立在院内的梁从谨。

他一身素白,长身玉立,雨落在他眉睫又滑落,一滴一滴打湿了身上的衣裳,洇出一团湿痕。

云娘感觉眼前好似升起了雾气,朦胧一片看不真切,她想要开口,却觉喉间一阵苦涩。

梁从谨一动不动,只孤独地站在院内,眼眸布满红血丝,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良久才涩然开口:“云娘,我回来了。”

雨好似下大了,云娘只觉脸上冰凉,却在嘴里尝到一丝咸味,伸手一摸才知道原来是眼泪。

她半扯嘴角,勉强撑起一个笑容,“谨郎为何不进屋?当心着凉。”

她走到门口,却见梁从谨一步一顿地走来,行至云娘身前便双膝一弯,直直跪下。

云娘再也忍不住,扑到他身前,抱着他哭音颤颤:“谨郎何至于此!”

梁从谨挺直脊背,紧握拳头,却不敢看云娘,“云娘,我不能娶你了。此生是我梁从谨负你,是我背信弃义,做那等负心薄情之人。”

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谨郎为什么?”

梁从谨身侧的双手捏紧又放开,才慢慢地抬起放在云娘背上,“云娘莫哭,家中父亲为我定了一门亲事,我忤逆不得。”

他话音一顿,“我已将我名下私产尽数变卖,托人交予齐家嫂嫂。虽不多,但云娘切莫拒绝,只当是我给你添的嫁妆。”

云娘被气笑,推他一把,“我要你的钱财做什么!我不过是那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云娘福薄,只得谨郎一顾。”

仍又掩面哭泣,她只觉心中一阵钝痛,疼得人眼前发黑。

“云娘云娘,”梁从谨紧紧地抱住云娘,声音哽咽,“我娘原本同意了你我二人之事,奈何我父亲……我父亲他交货回家时遇袭,身中数刀,郎中道怕是撑不过明日了。”

听闻此言,云娘才慌忙抬头,泪眼朦胧,“谨郎……”

梁从谨双手虔诚地捧着云娘的脸,细细擦去她眼角的泪水,

“你先听我说完,云娘。昨日父亲清醒时为我匆忙订下婚事,此番他若离去,此后梁家上下几十口人便要指望着我了。云娘,我不能负了父亲,你一定明白我的,对吗?”

云娘躲开他,厉声反问道:“谨郎便是要娶了那女子,恩爱一生,弃云娘于不顾,是吗?”

梁从谨沉默半晌,云娘便也知晓答案了,她就知道,果然如此。

“云娘,你受我负累良多,那教坊司奉銮姓范,正是与我定亲的范家,你的籍契怕也是……”

云娘冷声打断道:“这些就不劳梁公子费心了,梁公子既与那范家娘子喜结良缘,又怎好为我一低贱之人得罪未来的梁夫人。只是可惜,相识一场,梁公子娶亲那日我就不便送礼了。”

“是我负你,是我梁从谨负了你!”

梁从谨倏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今日便让我这薄情寡义之人得到这应有的报应!”

说着他往自己的手臂狠狠一刺,顿时血流如注。

云娘被吓得花容失色,双手上前捂住伤口,失声喊道:“谨郎你这是做什么!山秀,快去请郎中来!”

梁从谨拉着云娘的手放在匕首上,又狠狠往里一压,“今日我便以此臂为喻,斩断你我二人的情缘。至此以后,我梁从谨娶妻生子,断不再与云娘相见。”

云娘站起身来,抹去脸上的泪珠,血色与泪水交织,她的眼中呈现一抹狠绝,

“梁从谨你好狠的心,你将我云娘当成什么人。说要时便恩爱缱绻,不要时又弃如敝履。如今又生怕我粘着你。你放心好了,我云娘绝不是那等拖泥带水之人。”

梁从谨痛得双眉紧蹙,既是肩上的痛,也更是心上的痛。

他咬牙忍住,喘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鲜血混着雨水滴落在地,蜿蜒出一道长痕。

他弯腰长揖:“愿云娘子觅得良人,恩爱一生。梁某告辞。”

云娘背过身,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山秀,把他给我赶出去。”

梁从谨望着云娘摇摇欲坠的身影,长叹一口气,决绝地转身离去了。

待得院子内没有任何声响,云娘才似失去了所有力气般瘫坐在椅上,将头埋在臂弯里放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