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蓝的整张脸,从经外奇穴经过脸颊到下巴赫然留着几道粗长的黑痂,黑痂旁边的肌肤泛着随时会流出脓水的水红色,额头也被烧的黑红,全脸只有一双杏仁一样美好形状的眼睛黑白分明的,透着澄澈纯净的光芒。
她看了经过她身边的葛昭一眼,然后旁若无人般继续扫地。
而葛昭也只是脚下顿了一顿,旁若无人般离开了玉华宫。
文华轩。
“只是这样?”江荔璇仍侧卧于软榻,她微微睁目,抬眉问道。
“是。”葛昭点点头。
陆愈也觉怪异,她看着江荔璇,眉心紧蹙:“能说能笑能走,毫无异状,圣上何必择两位娘娘照顾她的胎?”
江荔璇按按额角,道:“圣心难测,倒是郑采女,贤妃把她同一个小宫女比肩,她居然忍得住。”
她凝眸回忆,“想想初入宫时,她是何等骄傲。”
陆愈作为江荔璇的陪嫁丫头,和江荔璇一样,最清楚当初那个艳压群芳志得意满的郑采女是何模样了。
“后宫生存如履薄冰,管她从前是何性子,都会被磨成如今这般。倒是贤妃对葛昭,竟不留半分亲戚情分,居然安排宫女戏弄她,万幸她没入套,没给娘娘您留下话柄。”
葛昭一直在侧垂手侍立,冷不丁被点名,偶一抬头,恰巧江荔璇对视,她忙屈膝福礼:“多谢娘娘和姐姐为奴婢考虑,以奴婢如今的境况,不遭落井下石奴婢就万分感念了,何况娘娘愿意接纳奴婢。”
陆愈顺势道:“知道就好。宁妃娘娘自知我们娘娘不重名利不争宠,才受潇王的托付把你留在文华轩,妥善安置好你,日后你在文华轩,当以我们娘娘为首,莫辜负了娘娘接受你的美意。”
葛昭连忙跪拜:“奴婢定谨记璇嫔娘娘的恩惠,不敢辜负娘娘。”
江荔璇点点头,略显欣慰:“你比我想象得聪明,不过,一次不成难保没有下回,凡事多上些心才好,”而后她叹息一声,“可惜文华轩非圣眷优容之地,留在这里虽不坏,但好处也有限,以后安得其所便罢。”
她微微阖眸,忽道,“陆愈,香淡了。”
陆愈看了看青烟缭绕的香鼎,才刚添香,不宜再加,复又检查各处花瓶盆栽,才记起今日的鲜花尚未更换,便示意葛昭跟她出去。
“娘娘喜好素雅的花,文华轩的花素来是咱们自己去挑的,今儿我带你去萃花司,打明儿起——打明儿起,这项差事就交予你了。”
陆愈边引路边说,葛昭慢半步于她,正仔细聆听,陆愈忽然停顿,引得她不禁抬眸看看陆愈。
别的还罢,唯有长长的宫道上,她们与一对侍卫擦肩而过,领头的侍卫相貌魁梧,体格健壮,与葛昭互不理睬,但是,陆愈的腮畔与耳后却些微得泛红。
萃花司的拱门处,先到的一名小宫女礼让陆愈一步:“陆姐姐好。”
陆愈上前道:“是赤蓝呀,咦,髻上的海棠簪子挺别致的,很衬你。”
听到赤蓝的名字和海棠簪子,葛昭抬眸,正看到赤蓝微垂首,抚着海棠玉簪:“是吗?这是贤妃娘娘今儿赏的。”
“贤妃娘娘倒是疼你,她遣你来取花的吗?”
“是。”
“那便快进去吧。”
席长嫣与江荔璇的品味和喜好大相径庭,她们并不在同一处选花,葛昭趁无人之际询问陆愈才知,原来赤蓝的脸伤是宫殿走水救人所致,听说原本也是个美人坯子,只可惜了那副绝美容颜。
陆愈选了两盆丝兰,才要走,葛昭在身侧轻唤了她一声。
陆愈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赤蓝正被两个大宫女拦住去路。
她一边低声提醒葛昭,那两名宫女是重华宫皇贵妃娘娘的得力干将,一边和葛昭疾步至拱门。
大宫女一见陆愈,不等她问,就主动说道:“陆妹妹来的正巧,我等正奉命调查郑采女落胎一案,费施姐姐已遣人去请璇嫔娘娘了。”
葛昭吸了口气。刚才去送送子观音时郑采女还好好地跟贤妃说话,这么突然就……
陆愈抑制住惊慌,诧异道:“郑采女落胎了?她一定吓得不轻吧。”
大宫女道:“那是自然,我既见着你,告诉你一声,咱们就该回去复命了。”
说罢一左一右领着赤蓝就去了。
赤蓝回眸看了一眼,葛昭分明看到她满目的惊惧。
葛昭有心帮忙,便问陆愈:“陆姐姐,咱们是直接去玉华宫,还是先回文华轩?璇嫔娘娘身边不能没有姐姐啊。”
“你先去玉华宫,我去找娘娘。”
“是。”
葛昭很快就到了玉华宫,只见一队宫人一盆一盆的往外端血水,虽慌却不乱,葛昭才刚掀开偏殿的帘子,里面就冲出一股血腥味,激得她险些晕厥。
在人群末端站稳后,她才看到御医已经在了,贤妃坐在主位,旁边桌案上,是一瓶散发着清幽之气的卷丹百合,还有一张尚留有折痕的油纸,里面存着半捧粉末,桌案另一侧,立着一位姿容清秀的宫女,其衣饰妆发与陆愈无二,连带走赤蓝的两个大宫女在押着赤蓝跪于殿内中央后,都得退步其后,加之她在贤妃面前也是昂头挺胸之相,贤妃席长嫣也敬其两分,足见她在后宫的地位。
她应该就是重华宫皇贵妃娘娘的首席心腹费施了。
葛昭向席长嫣请了安,便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不想却引起了费施的注意。
费施侧目一凛:“那是?”
贤妃介绍道:“新来的那个啊,叫葛昭,如今在文华轩服侍璇嫔。”
费施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扳倒闵王的成王,正是皇贵妃娘娘的长子,费施作为皇贵妃的心腹,自然是对闵王余孽瞧不上眼的。
不过,蔑视之余,仍多看了葛昭两眼。
葛昭出列给费施见礼,道:“璇嫔娘娘即刻就到,奴婢因方才在萃花司,闻声便先过来了。”
费施点了点头,继而朝向桌案上的粉末问还在跪着的赤蓝:“这是在你枕头下搜来的日落忧,与撒在卷丹百合花瓣里致郑采女滑胎的足量日落忧一致,谋害皇嗣,你可认罪?你又是从哪里得了这些日落忧的?给郑采女的卷丹百合撒了多久日落忧了?”
席长嫣看着赤蓝,并不作声。
此时,赤蓝的眼睛已闪有泪光,她连磕了三个头,仰起头辩解:“贤妃娘娘明察,费施姐姐明察,奴婢从未听闻有日落忧这种东西,又怎会存有此物?再者,奴婢苟活于世,已属幸运,岂敢谋害皇嗣?”
席长嫣垂下眼帘,仍不做声。
“璇嫔娘娘到——”
一道通传后,织锦门帘被掀开,江荔璇穿着一袭逶迤于地的素色长裙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已有结果了?”她看着已经开审的现场,似乎并不在意郑采女的滑胎她也是责任人之一,坦然前行两步给贤妃见了礼,又环视现场,最终目光落在费施身上,“也是,费施是皇贵妃娘娘钦点的话事人,查清此案绝非难事。”
费施似笑非笑地勾勾唇角,方才屈膝福礼,挪动脚步,把座椅给江荔璇腾出来。
江荔璇不客气地提裙就座,任由陆愈挤开费施站到身侧,才淡淡开口:“继续吧。”
“是。”费施被挤兑一通,面色铁青,却不得不咽下自己作的苦水,再看向赤蓝时,眼神更加犀利了,“日落忧在你枕下搜到,难道你的房间和床铺还有旁人沾染?”
赤蓝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有干瘪的否认。
席长嫣紧紧抿唇,一派担忧之色。
就在她思忖如何给赤蓝解围时,从人群末端,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奴婢有法子查清碰过那日落忧的是否是她。”
“哦?”席长嫣眯着凤眸,目中掩不住的惊喜,“快快道来。”
江荔璇也摆出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葛昭缓缓走到殿内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