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不是接生婆

夜幕悄无声息地爬上天际，将最后一抹余晖吞噬，云宅的府邸下，两道身影并肩站着。

“宋天师，我们是要等一炷香时间，对吧？”

“嗯。云老爷放心，今夜过后，外界不会再有流言。”

云萧眯了眯眼，他从未向外人提起过云慕的事情，且传言他早已控制，此人一定不简单，至少在进入云家之前，他就已经摸透了府内情况。

宋卿云倚墙而立，手中一柄木质长剑轻轻旋转，看起来十分随性从容。

他的一举一动，尽数落在云萧眼中，沉默了一会，他拉开话题：“宋天师，这把木剑是何用处？”

闻言，宋卿云轻轻拂过剑身，“老爷有所不知，凡是捉妖师都有一把木剑，以血为引，斩妖灭魂。”说完，他对着空气，横劈了一下，转而将目光移向身边之人，“云老爷，不必诈我，该说的我早就说过了。我只是个捉妖师，给钱办事，仅此而已。”

云萧淡然一笑，自己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竟然被一个少年给看穿了，果然是后生可畏。

二人不再言语。

从这里开始，一直到云慕所在的房间，沿途皆悬系着红绳，细绳之上，铃铛轻缀，风过之处，叮咛作响。

木门前，摆放着一尊香炉，火星自顶端缓缓滑落。

北团和南絮分别蹲在两侧，一人手持符箓，一人捧着瓷碗，碗中有一抹淡红，可使妖物惧怕。

余下的房门始终紧闭，下人们皆躲藏于各自屋内，大气不敢喘，生怕惊扰了仪式。

南絮求神拜佛很久了，北团实在忍不住，骂了一句：“南絮，还有完没完了！”

恍然间听到声音，原本还在低头的南絮，下意识就回：“没玩，我没玩！”

北团翻了个白眼，冲她厉声道：“宋天师说了，要是屋内有任何动静，就跑！听见没！”

南絮可劲点头。

恰在此时，屋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似乎是有东西被打翻了，霎时间，北团和南絮神情凝重起来。

南絮用口型问：“跑吗？”

北团摇了下头，“再等等。”

这时，不远处传来清脆的铃铛声，打破了夜色下的宁静。与此同时，一抹迅捷的黑影倏忽间从两人身旁掠过，快得像是错觉。

“跑！”

话音未落，二人已如离弦之箭，不要命的往前直冲。不巧的是，其中一人撞到了匆匆赶来的云萧。

那人猛地被弹开。

云萧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那人的手臂，“南絮，你跑什么？”

“有……有妖怪，老爷！”南絮还处在惊吓当中，声音颤抖。

“哎，那是宋天师！”云萧也顾不上跟她解释了，简单一句后，便大步向前走。

一进门，却见女子倒在地上。

听到门口处传来动静，云慕猛地抬头，扬声说：“宋卿云！有妖怪！”

宋卿云快步走过去，蹲下身解开束缚她的丝线，面无表情地说：“云小姐，你的胆量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云慕：“……”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猝然，一团黑雾从顶上窜出，被它裹挟进来一阵风，隐约夹杂着淡雅的栀子花香。

云慕本能地伸出双臂，紧紧环绕住少年的脖颈。

她喉间溢出一声细碎的呜咽，带着几分无助与惊恐：“宋天师，救我！”

宋卿云侧眸，在她耳边低语：“放心，不会让你死的。”

就在此时，那团黑雾倏然加速，直冲他们而来。

云慕心脏一紧，下意识闭上双眸，只觉脚下一轻，再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少年线条分明的下巴轮廓。

晚风轻拂，带着一丝凉意穿梭于屋檐之上，宋卿云将她稳稳放下。

还没等她搞清楚状况，耳边已传来少年温热而略带急促的呼吸，拂过耳畔，带着酥痒，“云小姐，可会使剑？”

云慕刚想回答，她不会。

忽然，手心处传来温热的触感，原来是宋卿云这混蛋不知何时把剑塞入了她手中。

云慕心中生出几分愠怒，下一秒，一只粗糙却有力的手掌覆了上来，包裹着她握剑的手。

他侧首道：“云小姐，看仔细了。”

看你大爷啊！

下一瞬，宋卿云握着她的手，二人一同挥剑。

月色下，他们周身仿佛披上了一层洁白朦胧的薄纱。

随着剑锋凌厉一划，白光四溢，原本缭绕的黑雾终是抵挡不住这剑气，被迫显露真容。

目睹此景，底下几人纷纷一惊，竟是个孩童。

这妖物个子不高，脾气还挺大，只听他用稚嫩的嗓音，怒气冲冲道：“云慕，你去死！”

怎么上来就让我死？

云慕本来也不是个好惹的，仗着身旁还有一人，欠兮兮的说：“死？我为什要死？活着难道不好嘛！”

底下的云萧，听到此话，原本紧张的神色瞬间放松下来。

那孩童怪叫一声，跺起脚来，哭戚戚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早就出生了！”

云慕觉得离谱，哼笑了一声，回：“我又不是你的接生婆，怎么还怪我呢？”

孩童嗓音立马变得尖厉刺耳起来，“我才是云家小姐，当初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死掉！”

言罢，那孩童模仿虎爪之姿，猛地向前一跃，双掌挥动间，两道幽深的黑雾如蛇般蹿出。

宋卿云立马轻旋手中长剑，剑光一闪，那两道弥漫着诡异气息的黑雾便一分为二了，一息间它们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云慕在一旁心道，难道她是原宿主？可惜系统跟“死人”一样，她没法验证。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云慕问道。

“别在这给我装失忆!”妖物被剑重伤，此刻捂着胸口恶狠道。

云慕想说，我是真的失忆了，从前发生的事一概记不清。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叫她硬生生给咽了下去，一旦自己开口，那就暴露了。

“多说无益，杀了就是。”宋卿云淡淡出声。

云慕侧头看他，“我、我知道，可她那话什么意思？”

“妖物容易撒谎，擅长捏造事实，不信则无。”说完，宋卿云偏头看她，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且慢！宋天师，且慢！”

底下突然传来云萧的声音，他语气急迫，二人动作皆是一顿。

云慕赶忙接话，“爹，怎么了？”

云萧眸色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而对着宋卿云道：“宋天师，能否剑下留妖。”

云慕怔愣了两秒，猛然开口：“爹，你疯了吗？它一个妖物，为何要轻易放过！”

闻言，云萧没解释，只是不断重复，“乖宝，爹对不起你，爹真的对不你……”

二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云慕疾步走过去，匆匆问道：“爹，你什么意思？为何对不起我？”

宋卿云手里拎着那孩童，她已不再挣扎，只是死死盯着云萧，一双眸子充斥着深沉而刺骨的怨恨。

云萧挣脱了云慕的双手，步伐沉重地迈向那妖气缠绕的身影。

他缓缓屈膝，半跪于地，眼眶中泛起晶莹的泪光，“乖宝，爹对不住你，当年……”

云萧始终不愿揭露的伤疤，在此刻缓缓拉开，而讲述者，正是他自己。

当年，云家夫人慕栀，一胎双子，云萧得知后，兴奋的整夜未眠。次日，慕栀想亲自去求平安符，可惜天不遂人愿，路上遭遇意外导致早产，双生子中仅有一息尚存，还是个先天性心脏病缠身的女婴。

云萧闻此噩耗，一夜白头，愁绪满面，看起来也比寻常人老很多。

他长久地沉浸在自责的深渊，随着云慕一天天长大，望着那相似的眉眼，他恨不得向她倾尽所有。一直以来，云慕的吃穿用度永远是最好的。

因为在他看来，她的降生，代价是牺牲两个至亲之人。所以云萧爱云慕，很爱很爱她，近乎偏执地守护着她，甚至剥夺了她的自由，不惜将她关在一方小小屋檐下。

后来云慕有了倾心之人，那人时常翻墙来看她，为此，父女俩大吵了一架，她所爱慕之人也被云萧遣送走了。

在愤怒与痛苦中，云慕一气之下跳了水，在那之后就是现在的云慕了。

听完他所言，云慕不知为何眼眶早已蓄满了泪水，良久后，她痛心道：“她是我的姐姐或妹妹，对吗？”

云萧身形一顿，膝盖重重砸向地面，声音中带着一丝沉痛，“她是你的妹妹。”

当他颤抖着手，试图去触碰那个孩童，却只换来对方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刹那间，恨意翩飞，孩童开口，带着深深的怨怼，“云萧，当初要不是你犹豫不决，娘也不会死，活的也不该是她！”

闻言，宋卿云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将孩童牢牢捆住，寒声道：“妖言惑众，信口雌黄！”

那孩童一碰到丝线，瞬间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她倒在地上，艰难的喘气。

少年只是轻轻一瞥，眼神中不带丝毫温度，缓缓启齿：“栀子树下埋葬了两具尸体，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云家夫人。你日日汲取你娘的骨血，才得以活到现在，如今，却演起虚假的亲情戏码，倒是可笑。”

那妖物用尽全身力气，反驳道：“不是的！是他们，是他们害死了我娘。”

宋卿云摇了摇头，“根本没有任何人害你和你娘，你们的死是意外。”

云萧自是知道真相，但心底的愧疚始终弥散于此，挥之不去。他曾经无数次都在想，若是被妻儿索命，也当算是个解脱。

云慕温柔地将他扶起，语气坚定地说：“爹，当年的事，你没错，我们都没错。世事本就难料，根本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

随后，她轻轻转向那孩童，“我知道你恨我们，恨为什么活着的那个人不是你。但你可曾想过，为何这里只有你一个妖物，那是因为——娘已经放下了。”

“你也应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