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蛟龙入海浪千层「加」

见圣人主动提这茬，高力士这才慢慢爬起来，陪着笑道：“大家心里如明镜似的，深夜传召皇子进入南薰殿，就怕底下有些拎不清的，乱嚼舌根，到时候又生出事来，坏了尊卑。”

“坏了尊卑”四个字，隐然暗指担心李瑁借势崛起，打压李亨，使得储君受困，有失国体。

李隆基自然能听懂他的含义，哂笑道：“朕怕那些人作甚？爱嚼舌根就让他们嚼去，朕一路行来，背后嚼朕舌根的少了？朕照样荣登大宝，君临天下，可见只要心中打定主意，风言风语向来碍不了事。”

那一刻，少年君王的轻狂重现于李隆基身上。

高力士赶紧轻轻扇了自己一嘴巴，笑道：“都是奴婢小肚鸡肠，不比得大家这心怀天下的大肚量。”

见逗得圣人乐了，高力士又徐徐地道：“大家是神仙下凡，自然不怕小鬼们嚼舌根，可也没必要给寿王如此的礼遇吧？奴婢看寿王也是诚惶诚恐，生怕失了礼数。”

这是高力士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就算圣人不怕臣子议论，他也犯不着如此隆重地将李瑁传到寝殿，赐座不说，还摆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相对而坐，这样的举动意味太过明显，不仅会误导臣子，更重要的是会误导李瑁。

李隆基叹口气道：“你呀，让人家实心用命地给你干活，还不得对他好点吗？”

高力士道：“那大家赐些布帛给他，寿王想必也是感激天恩，不敢不实心用事的。”

李隆基看着镂空的香薰炉中袅袅飘散的轻烟，目光有些迷离：“寿王跟别的儿子不一样。别的儿子最多算是骏马，给点草料，梳洗一下毛发就够了，可寿王是一头狼，你不给他肥肉，它是不会站起来的。”

高力士一下子就明白了，寿王最想要的当然是东宫之位，可圣人给不了，也不能给。

其他的赏赐都太普通了，再贵重的物品也不过如同草料，如之前几次赏赐，李瑁都不上心，交代的政事都办砸了。

所以圣人不得不破格传召李瑁来寝殿，给予与众不同的礼遇，即便知道外界会议论纷纷。

虽然这些还是虚的，但给足了面子，李瑁自然不好推辞，得把事情干得漂亮。

高力士不禁对圣人的驭人之道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他也知道了圣人并未起易储的心思，心头大石落地，笑得就畅快了：“甭管是狼还是马，都聪明不过大家，都得在大家的掌控之下。”

可惜，这两人都猜错了。

李瑁根本不想要东宫之位，而且鸿胪寺一案自己的安排竟被人利用，这触及了他的底线，就算李隆基连草料都不给，只要有机会，他也会冲上去，非得揪出跟在自己后面浑水摸鱼的那个家伙。

此刻，马蹄声再度划破长安的夜空，三月的风依旧冷得刺骨，但李瑁兴奋得全身冒汗，眼中炯炯生辉。

明日起，蛟龙入海游，激起千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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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瑁授“襄龙使”的制书第二日晌午时分就到了中书省。

这次李隆基没有找中书舍人拟诏，而是直接找了翰林学士兼知制诰的符修洁写了内制，因此李林甫事先毫不知情。

等他接到了这封制书，先是大吃一惊，随即低头沉思，半晌之后又抚须微笑。

张博济刚好随侍在侧，还有罗希奭也来报告案件的进展。

罗希奭原本想着这次破案自己应该算是头功，正在得意洋洋之际，李隆基的这个制书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心都凉了半截。

虽然这制书上面措辞含糊，只说“全权裁处鸿胪寺一案后续之事”“以解朕忧，以慰都民，以安天下”之类的场面话，但许李瑁调度金吾卫及刑部，比自己权力还大，摆明了李隆基对此案办理不满意，还要让李瑁接着办。

罗希奭忍不住委屈道：“令公，这两个凶犯可是下官千挑万选找出来的，您老也看过了。陛下前儿答应您好好的，怎么眼下却变了主意了？那下官折腾这么久，不就变成一个笑话了吗？”

李林甫笑道：“莫急莫急，陛下没有改变圣意，我猜，处置你那两个凶犯的手诏很快也要来了。”

话音刚落，中书舍人温睿明就已经进来了，行礼道：“启禀右相，刚高将军派人出来给了个条子，陛下命下官拟诏，二名凶犯罪大恶极，三日后斩首，明发邸报，告知天下，同时将首级送给吐蕃那边。”

李林甫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且下去拟诏吧。”

等温睿明退出，李林甫笑对罗希奭道：“如何？我说的没错吧？”

罗希奭虽然没有刚才那么沮丧，但依旧怅然若失，叹道：“凶犯既已找出，案子就当了结，何以陛下一边诏敕处决，一边又再起波澜？”

李林甫一早猜透了李隆基心意，道：“我们找的不过是对吐蕃和大唐这边有所交代的凶犯，但陛下要的是真正的凶犯。这是涉及皇家颜面的事情，因此换了皇子来处理此事，倒也说得通。”

话毕，李林甫内心又觉得有些悲凉。

他为李隆基鞍前马后多年，不惜背负所有骂名，得了个“奸相”的名号，到头来终究比不过那些天潢贵胄。

一到涉及皇家的关键事宜，李隆基还是信不过外臣，只愿意选用自己的血脉。

张博济在一边惊疑不定地插嘴道：“令公，这次对寿王的授职是不是规格太高了？”

李隆基选任官员一般都是用手诏，只有涉及重要任官时，才会选择更高级别的，以黄麻写就的制书。

而且这次还不是中书出的外制，是翰林学士直接承帝意出的内制，规格又比普通制书高出一层，就连李林甫当年封中书令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没有这样的待遇，不由得张博济不惊疑。

罗希奭忽然想起一事，忙道：“下官还听说，陛下深夜传召寿王前往南薰殿，相对而坐，密谈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件事李林甫当晚就收到线报了，点头道：“确有此事。”

张博济和罗希奭两人对望一眼，均感惊骇，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异口同声道：“陛下真要易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