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朱华娘娘

清丰县，城郊。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风中夹杂着刺鼻的腥湿气。

陈渊向左侧远眺，只见纵向横亘一条峡谷，高逾百丈的石壁峥嵘雄奇，逶迤绵延数百里，如同伏地的蛟蛇，时值雨水丰沛，峡道中白浪奔涌，涛声震耳。

“这里竟有这样的天险！”凌月蝉昂扬着小脸，轻声感叹。

老黄擦拭着手中钢刀，似乎有些心事重重：“这里是走蛇峡，说是天险也不错......可护的却是妖魔......”

“两百年前有条黑角玄蛇就盘踞在峡谷中，时不时上岸掳掠百姓，那蛇妖最喜欢将皮肉吸溜干净，骨头就抛在峡道里，等旱季一到，森森白骨就会暴露在河道上......”

这话一出，连空气中的腥味似乎都更浓郁了些。

陈渊盯着水面，脑中浮现出种种画面，心里多少有些不适，轻声道：“后来怎么解决的，镇妖军难道不管？”

“管！怎么不管？”

老黄将兵器收入鞘中，说道：“可各地都要人驻守，不可能光盯着这一处地方，而那玄蛇狡诈，往往遁入峡谷深处，行踪难觅......”

“可就这么放那头孽畜走了？”凌月蝉银牙紧咬，颇为愤懑。

“人家苟在暗处你能咋地？”

老黄摊摊手，磋磨着下巴，显然还有后文：“本来带兵的参将都打算撤了，可没想到当天晚上有山水真灵找上门来......”

“真灵将妖魔巢穴说的一清二楚，参将这才觅得踪迹，斩下了那玄蛇的首级。”

“山水真灵？”陈渊莫名想到了浚山上的山君庙。

“这可不是什么邪神淫祠。”

似乎猜到了陈渊在想什么，唐钟峻轻笑道：“古书上说人纵横天地，乃万物灵长，可山川湖泽也并非是死物，山有山灵，水亦有水灵，这些灵物若能熬过劫数祸患，应运降生，则被称为‘山水真灵’。”

“但世情莫测，这些‘真灵’往往胎死腹中，能成功诞生的更是十不存一......”

众人暗自思忖。

他们不是傻子，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可这世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这些灵物也不例外。”

唐钟峻语气幽深，听不出情绪：“你们应该也琢磨出了什么，当初真灵报信，当然不是因为心善，那时真灵尚在孕育，黑角玄蛇太过危险，这是借着镇妖军的手......除掉这个祸患！”

陈渊神色怪异。

这些灵物也会用借刀杀人这种伎俩？

唐钟峻瞧着众人的神色，戏谑道：“除掉黑角玄蛇是我们分内之事，但这世上......还没有让镇妖军给人白干活儿的道理。”

“有因必有果，那位山水真灵虽然躲过了劫数，可也与朝廷结下渊源，后来我们便借力打力，有总兵带着朝廷旨意亲至，册封神位，冠名为‘朱华娘娘’，受一方百姓供奉。”

“你看那些带着香烛黄纸的村人，就是去祭拜神灵的......”唐钟峻声音冷冽道：“可既然受了供奉，那就得护佑百姓，不然神庙也迟早被掀......”

众人轻轻颔首，深以为然。

远处的村人成群结队，他们齐力推着小车，上头放着宰好的牛羊，朝着某个方向行色匆匆，极目眺望，可以看见一座精致的祠庙。

红砖绿瓦，庙檐挂着五色幢幡，密集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陈渊的眉峰骤然隆起，俗话说无功不受禄，现在既不是节庆，妖患也依旧猖狂，甚至敢于劫朝廷的东西......

那位朱华娘娘还敢享用这样的重祭？

“元大人来了。”老黄张望一眼，沉声说道。

闻言，陈渊微微侧头，先前元涛与众人分道扬镳，说是和斥候接头，没想到乔装混进了村人队伍中。

只见他脚步轻移，从人群中窜出，朝几名“村人”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那就是咱们队伍里的斥候。”见陈渊似乎有些疑惑，老黄附耳低声道：“干他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得伪装，别看他们这个鬼样子，必要时候假扮宗门子弟也是轻而易举。”

陈渊这才恍然大悟。

要说斥候们演技真是了得，他们跟在人群末梢，手上提着竹篮，脸上沾满泥灰，根本瞧不出本来面貌。

老黄要不开口，还以为这是哪里来的难民......

元涛没有废话，利索地递去一张纸条。

等唐钟峻静静看完，脸上倏地阴云密布。

见状，旁边的邹阳犹疑说道：“头儿，怎么了？”

瞧这模样，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没想到是我们来的不凑巧了。”唐钟峻扬了扬手中便条，皮笑肉不笑道：“刚收到线报，你们猜怎么着，那位朱华娘娘已经失踪半月有余......”

陈渊脸上漠然，可心中却是涟漪阵阵。

神灵失踪是大事。

要没人帮忙遮掩，早就该闹的沸沸扬扬了。

“可如今又是谁在享用香火？”凌月蝉不禁发出疑问。

“我也想知道那庙里的是谁。”唐钟峻脸色冰冷，跳上马背，拽着缰绳说道：“抄近道去浣河村，朱华娘娘庙就在那儿，其余弟兄已经过去了。”

陈渊一时间有些心神不宁。

他刚才看的清楚，面对自己这些外乡来的官差，几乎无人理会，偏偏眼里尽是狂热，对庙里的“假娘娘”似乎毫无察觉。

也许他们心里清楚。

可只要能护护佑平安，能带来风调雨顺，至于神台上端坐着何人......

好像并不值得在乎？

......

几人刚走进村子，呼吸便略微一滞。

白日将熄，浣河村寂静非常。

黑夜中有莹莹烛火明灭，见到有外人闯入，村人警惕地看过来，眼珠中透着古怪的光芒，瞧见他们身上的制衣，身形一顿，几乎毫不迟疑，拉着孩子进到里屋，又忙不迭地栓上房门。

“这里有些古怪。”元涛翻身下马。

陈渊此时也琢磨出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庙要在晚上祭拜？

元涛目光逡巡，似乎发现了什么，从泥地上拈起一片木牍，这东西像是什么东西的碎片。

等他拭去上面的尘土，可以分辨出“朱华”两个字。

众人一阵沉默。

眼前赫然是那位“朱华娘娘”的神位，就这样摔了个粉碎，但世上哪儿有信众敢这般不敬神灵？

“按信报上说，村长的宅子在一棵老榕树下。”唐钟峻扬起马鞭，指了一个方向。

那株榕树就在村子东侧，枝干虬结枯瘦，夜色中宛如獠牙厉鬼。

等到众人靠近那座小院，空气中却飘来一股腥气，让人眼皮子直跳。

就在这时，剧烈的争执声从院中传出。

“我就这条老命，你们这些当官的拿走就是，其他的别问，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声音格外苍老，一句话说完似乎上气不接下气，止不住的咳嗽着。

陈渊微微抬眸。

众人同样神色一凛，步子迈的更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