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渊的手掌贴在青铜鼎上,鼎内阿蘅的残躯正在结晶。这个他守了十三年的镇魂司炼蛊堂,今日飘着不同往日的铁锈味。鼎耳处有道新裂痕——正是三日前他失手打翻血烛台留下的。
“时辰到了。“枯蝉大师的紫檀佛珠刮过鼎沿。老和尚的袈裟总带着尸油味,像极了当年师父坐化时的味道。
阿蘅的睫毛忽然颤动。顾九渊指尖发僵,这不该是活蛊入鼎的反应。他记得七岁那年,看着师姐被炼成噬心蛊时,鼎水会在子时三刻准时沸腾,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死寂。
“喀嚓——“
青玉髓在阿蘅颈间裂开细纹。顾九渊瞳孔骤缩,这枚他亲手雕琢的护身符,此刻渗出的是黑血。无常索在左臂皮下扭动,这条寄生十年的命蛊,每逢月亏就痛如剜心
枯蝉的佛珠突然勒住他脖颈:“顾施主,你的慈悲要误大事。“
鼎水在这时沸腾,却不是往日的猩红色。灰白雾气中浮现出阿蘅十二岁的脸,她举着刚采的止血草笑问:“九渊哥哥,药堂长老说这个能换三钱银子?“
顾九渊右掌的旧疤开始渗血。那是他偷学《炼蛊手札》被戒鞭打的,阿蘅用嘴嚼碎止血草给他敷上。草药混着少女口水的腥涩,此刻突然在舌尖复苏。
“封鼎!“枯蝉暴喝。顾九渊的左手却比意识更快,无常索穿透灰雾缠住阿蘅的虚影。鼎内传出骨骼碎裂声,比他当年捏碎噬心蛊卵时更清脆。
灰雾散去时,鼎底躺着枚灰玉髓。顾九渊弯腰去捡,发现自己的倒影右眼泛金——和师父临终时的异状一模一样
殷红药出现在三更的蛊池边。这女人总爱穿嫁衣,衣摆的合欢花纹却用墨线重绣过。顾九渊闻到她袖中的苦杏味,那是南疆人处理尸毒用的。
“膻中穴三寸,用无常索刺入。“她将火折子按在灰玉髓上,火苗竟是靛青色,“你师父当年留的活扣,再不解就晚了。“
顾九渊想起师父棺椁里的蹊跷——老人双手交叠在膻中穴,指缝里夹着半片烧焦的嫁衣。此刻殷红药袖口露出的里衣,正有同样的焦痕。
蛊池突然翻涌。三十七具女尸浮出水面,都是这些年炼蛊的失败品。她们心口膻中穴插着银簪,簪头刻着镇魂司的鹰纹。
殷红药突然扯开衣襟,她膻中穴处有条蜈蚣状旧疤:“那年你说要给我雕支簪子。“
顾九渊的无常索骤然暴起,却在触及疤痕时软化。蛊池女尸们的银簪齐齐鸣响,在池面映出星图。最亮的紫微星位,正对着炼蛊堂的方位
枯蝉的禅杖破窗而入时,顾九渊正捏着灰玉髓。老和尚的袈裟内衬溅满新血,那些血迹拼出半张《往生图》——阿蘅的生辰八字被朱砂圈住,旁边批注“甲子噬天“。
“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枯蝉的佛珠炸裂,露出里面蜷缩的尸蚕。殷红药的嫁衣卷住顾九渊,在尸蚕扑来的瞬间化作灰蝶。
地窖暗格里,顾九渊摸到师父的旧木箱。箱底《炼蛊手札》夹着张婚帖,新郎是他师父的名字,新娘处却被人用血划去。血迹已呈褐黑色,和殷红药嫁衣的里衬同色。
灰玉髓在黑暗中发烫,映出箱壁刻字:“九渊,见灰玉如见师。膻中劫至,可开地脉。“
地面突然塌陷。顾九渊坠入虫窖时,看见窖顶刻着镇魂司初代掌门的遗训——“炼蛊即炼心,噬人终噬己。“
虫窖底部积着三指厚的尸蜡,顾九渊的皂靴踩出黏腻声响。灰玉髓的光晕里,无数青铜瓮半埋在蜡中,瓮口残留的指痕还是湿的。
“这是上月的货。“殷红药的声音从瓮群深处传来。她掀开某个陶瓮,浮尸的腕上系着炼蛊堂药童的铜铃——正是三日前失踪的小六子。
顾九渊右掌旧疤突然灼痛。他想起小六子送止血草时的模样,那孩子总把铜铃擦得锃亮,说响声能驱蛊虫。此刻铜铃缝里塞满蜡油,再也发不出声响。
枯蝉的尸蚕在头顶土层游走,窸窣声如百人耳语。殷红药突然拽着他跌进瓮堆,嫁衣盖住两人。腐臭中混着她鬓角的沉水香,顾九渊想起师父书房那尊断耳香炉。
“别动。“她往顾九渊掌心塞了粒硬物,是半颗带血的槽牙,“你师父的。“
槽牙上的血渍渗入掌纹。顾九渊眼前闪过师父临终场景——老人紧攥着他的手,缺齿的牙关漏着风:“莫信...往生图...“
地脉突然震颤,青铜瓮相继炸裂。尸蜡凝成的人形从瓮底爬出,脖颈处都嵌着灰玉髓。殷红药的嫁衣被蜡手扯住,露出腰间青紫掐痕,形如《炼蛊手札》里记载的锁魂印。
“甲子噬天...“顾九渊挥动无常索,却劈不开蜡质身躯。灰玉髓滚落在地,映出师父盘坐地脉中枢的身影——老人膻中穴插着半截嫁衣金簪。
殷红药突然咬破舌尖,血珠弹在蜡人眉心。蜡壳龟裂处露出森森白骨,正是镇魂司失踪的三十七名药童!
“他们的膻中穴...“顾九渊的指尖触到白骨凹陷,与阿蘅炼蛊时的创口如出一辙
枯蝉的尸蚕群破土而入时,顾九渊正捏碎第七个蜡人。殷红药的嫁衣已残破不堪,里衬的合欢花纹渗出血珠。她突然扯开衣襟,膻中穴的蜈蚣疤裂开,爬出只碧眼蛊虫。
“吞了它!“蛊虫跃入顾九渊口中。腥苦味炸开的瞬间,地脉岩壁浮现血色经络——整座镇魂司竟是建在巨蛊尸身上!
灰玉髓腾空而起,嵌进蛊尸独目。顾九渊右眼灼如烙铁,看见师父在蛊目深处挣扎。老人手捧《往生图》残页,页脚批注着阿蘅的生辰。
“甲子噬天...“顾九渊的嘶吼引动地脉震荡。蛊尸经络中流淌的竟是人膏,那些炼蛊失败的药童,早被熬成养料。
殷红药突然将金簪刺入自己膻中穴,血雾裹住两人:“走!去师父的...”
顾九渊在藏书阁暗室醒来。师父的松烟墨香犹在,案头《炼蛊手札》翻在“噬天蛊“一节。页间夹着半片嫁衣,血字未干:
“九渊,见灰玉如晤。膻中劫非劫,噬天者...“
后半截被撕去,齿痕与槽牙吻合。顾九渊将师父的断齿按在缺口,青烟腾起处现出密室——三十七盏魂灯摇曳,每盏都刻着药童姓名。
小六子的灯芯最亮,火中浮着张稚嫩笑脸:“顾师兄,后山的止血草又长新芽了。“
暗室轰然坍塌时,顾九渊攥着灰玉髓跃出地脉。镇魂司已成废墟,枯蝉在残垣间拾捡尸蚕。老和尚的袈裟破洞处,露出膻中穴的锁魂印——与殷红药腰间掐痕别无二致。
灰玉髓突然发烫,映出三百里外皇陵异象。一具玉骨正在地宫苏醒,骨节碰撞声与师父的戒尺敲击声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