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史湘云崩溃（二）

林黛玉和她的丫鬟紫鹄、雪雁回来了。

史湘云主仆远远地听见雪雁开玩笑式的抱怨，抱怨贾家太过于重视贾珏，“珏二爷在贾府，像太子似的。”

“小蹄子，胡乱嚼什么蛆！”

“贾府的规矩，你还不清楚么？珏二爷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自然要多疼他一些。”

林黛玉忙出声制止，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紫鹄。

“林姐姐！”

一阵香风袭来，只见穿着马面裙的美人儿快步迎了出来。

林黛玉站立在冷风中，风姿摇曳，含笑道：“云儿，怎么没去看望表哥？表哥刚才还念叨你呢。”

“林姐姐，我……呜呜！”

史湘云泪眼婆娑，直至号啕大哭。

林黛玉轻轻抱住史湘云，玉手轻柔地拍她的后背，柔声道：“云儿别哭，我懂，我都懂。”

“林姐姐，这一天的经历，好像做梦，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感觉，我的天塌了！呜呜！”

史湘云一通倾诉，发泄心中的彷徨。

“云儿……”

林黛玉是个感性的人，一时也被她的哀伤感染，泪如雨下。

“姑娘，别哭了，老太太她们快回来了……”

翠缕雪雁在一旁干着急；紫鹄灵机一动，以贾母的名义来阻止姑娘们大哭。

史湘云和林黛玉都赶忙抹泪、梳理鬓发，然后互相挽着手臂，快步回房间。

……

“翠缕，派个嬷嬷回去告诉婶子，我要回家。”

史湘云吩咐完毕，看向林黛玉，软糯糯地说道：“林姐姐，贾家，我呆不下去了。”

“但是，在走之前，我得先回答我内心深处的疑问。”

“我要调查，贾宝玉做过的那些腌臜事儿。”

“云儿，其实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么，何必再自寻烦恼呢？”

林黛玉双眸灵动，似乎能穿透史湘云的内心。

一语中的，史湘云神色一滞，一时无言。

林黛玉轻轻叹了口气，又劝道：“云儿，你我都是外姓之人，一个客居，住久人心淡；一个寄居，风刀霜剑严相逼；纵然看清所有的真相，又能如何？我们说服不了任何人，改变不了任何事！偏见，是一座大山！”

“林姐姐，谢谢你！你的话令我醍醐灌顶！是啊！外姓之人，客居贾府，掺和贾家之事，何苦呢？”

“但是……”

“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史湘云神情坚定，目光决然，掷地有声：

“纵纵然阴翳蔽日、暗流汹涌，我个人虽无能为力，但也要坚守我之本心，还方寸间朗朗太平！”

林黛玉心神大震！

手中的帕子飘然落地，苍白的指尖掐进紫檀窗棂，声音里带着雪水洗过的清冽：

“好！好个‘还方寸间朗朗太平’！”

她忽然转身抽出案头白玉瓶里的残梅，枯枝在掌心碎成齑粉，“我原笑世人皆醉，却不知自己早溺在鸩酒里——”

……

宁荣两府，都在为贾珏而忙碌着。

史湘云打算趁着这个空档去贾宝玉的住处。

待出发时，她突然反应过来她根本不知道贾宝玉住在哪儿。

一时，她陷入了茫然、震惊。

“我好像，从未关注过他……”

翠缕、嬷嬷等，面面厮觑。

史湘云只好派翠缕去和丫鬟们闲聊，打听韦璧的住处。

翠缕转了一圈儿，才从侍书口中得知，韦璧住在后门旁边的柴房！

而侍书，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前几天探春和晴雯去“监视”韦璧收拾行装时。

翠缕很震撼。

荣府上下，丫鬟少说也有百人，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韦璧的住处！

史湘云又震惊了。

泪珠簌簌往下掉。

他竟然住在柴房？

天哪！他回归两年，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不敢想象……

既然住在柴房，那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难题。

贾家乃顶级勋贵，法度森严，闺中女子，不可轻易走出二门。

因此，要出二门，必须获得掌家之人的许可。

也就是，王熙凤。

史湘云只好去王熙凤院，谎称发簪不见了，怀疑是韦璧偷的，要求去韦璧住的地方搜查。

王熙凤听了，火冒三丈，大骂一通。

无非是什么“上不得台面”、“没有教养”、“一身臭毛病”等词。

往常，史湘云只会觉得理所当然，甚至觉得骂得还不够解气；现在，她却听得格外刺耳。

骂爽了，才淡淡说道：“那个混账住在柴房，你史大小姐千金之躯，若屈尊去那种地方，岂不是自降身份？我派几个小厮去便是。”

史湘云早有准备，晃着王熙凤的胳膊，撒娇道：“嫂子，那发簪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名‘寒梅泣’，若是丢了，我可怎么向婶子交代啊！我还是亲自走一遭罢，旁人我实在不放心。”

王熙凤只好唤来彩明备轿；又安排平儿带路；好生叮嘱，务必把史大小姐伺候好了。

青绸小轿落地，转角处忽地冒出几个人来，最显眼的一个，裹着月白素绫夹袄；身材娇小，粉雕玉琢，白皙的小脸蛋懵懂、稚气。

赫然是惜春。

平儿惊讶问：“四姑娘，您怎么来了？”

惜春笑道：“说来可巧！那日我随手画了一幅‘飞蝶图’，今儿忽然发现它不见了，我便怀疑是贾宝玉那家伙偷的。我正准备找二嫂子，请她派人去贾宝玉那家伙的住处搜一搜，可巧遇见了云姐姐，原来云姐姐也有物件儿丢了。既如此，带上我如何？”

“云姐姐，好不好？”

惜春挽着史湘云的手臂，眨了眨眼，一半卖萌，一半使眼色。

史湘云秒懂。

小惜春显然是贾宝玉那一番言论说中了心事，醍醐灌顶，迷途知返了。

“好呀好呀！四妹妹，那我们便一起吧！”

史湘云大喜，暗道自己终于有个助力了。

又挥着粉拳，装模作样地发牢骚：“那个家伙，太可恶了！连四妹妹的画作都偷！”

然后，美眸一转，笑问：“平儿姐姐，你觉得呢？”

史湘云客居贾府，地位与常人不同，她主动提出来，平儿自然不好反对。

……

路过下人群房，远远地听见吃酒赌博的喧哗声，吵吵嚷嚷，乌烟瘴气。

当然，他们还是知道分寸的，看见青绸小轿，纷纷退避。

史湘云等人都紧蹙眉头、流露出厌恶和鄙夷。

当到达柴房时，她们又惊呆了。

顶部漏着窟窿，墙皮剥落如癫痫，门板歪斜，只用草绳面前拴着。

推门进去，阴湿的霉气扑面而来，蜘蛛网密布，地上散落着几块发黑的馒头，床榻竟是一堆稻草铺在木板上。

史湘云瞪大眼睛，满脸震惊：“这……这是人住的地方？”

惜春难以置信，惊问：“平儿姐姐，你确定，他住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