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抬起头,满目莺莺燕燕,满耳叽叽喳喳,脂粉与熏香的味道纠缠在一起,进攻他的嗅觉。
一切都陌生得很,不论是古色古香的房间,还是穿宫裙的女人们,在记忆中统统没有痕迹。
什么情况,这是给我干哪儿来了?
他从贵妃榻上坐起身,觉得身子格外轻盈,向下一瞧,细胳膊细腿,一身古式棉袍。
再看一旁的铜镜。镜面映出一个男孩的脸,三四岁的年纪,唇红齿白,眸如点漆,可爱得不似凡间的人儿,就是眼神有些呆。
任谁从一个现代成人,变成了一个古代孩童,都要呆一阵子。
他不动声色,装作还没清醒,仔细听女人们的谈话,快速拼凑出现状。
不得了,不得了。
两个不得了,一是叹他的身份,一是叹现在的处境,一个好,一个坏。
他是当朝九皇子,这里是八皇子母亲容嫔的居所。
昨日,容嫔丢了一枚红玉簪子,八皇子告发,说他这个九皇子偷了簪子。
大清早,宫禁刚开,容嫔就派人闯入九皇子的居所,抓来他盘问。
三四岁的小孩,正是随地大小睡的时候,没问两句,他就陷入了睡梦,容嫔只能改问他身边的嬷嬷。
嬷嬷姓金,在地上跪着。她作证,九皇子昨日的确在附近玩耍,并且走丢了一阵子,不清楚是否来了容嫔宫中。
有嬷嬷的证词,加上八皇子的指控,容嫔很快给夏景定了罪。他才三岁,罪落不到他头上,要被惩罚的,是他的母亲萧昭仪。
宫女为容嫔梳妆,等头发盘好,就是兴师问罪的时候。
夏景思索,容嫔、萧昭仪……似乎有些耳熟。
不过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
盗窃是大事,就算他才三岁,就算他是皇子,沾了这桩罪也很麻烦,说不得还会被记入史书里,后人一翻,哦豁,最有偷感的皇子。
他那便宜母亲,更是会被重罚,说不得连昭仪都没得做,要被降为婕妤。
更大的问题是,他完全没有之前的记忆,他到底偷没偷簪子,他自己也不知道!
当务之急,是确定真相。
他望向一旁的小男孩。
那是八皇子宁承睿,比他大三岁,长得虎头虎脑,此刻挑着眉毛,洋洋得意。
他对上了夏景的视线,笑得猖獗:“你完了,你偷了我阿母的簪子,要掌你的嘴,要把你全家丢到井里!”
旁边的宫女忙捂住他的嘴。
夏景暗叹,这孩子和外表一样虎,别的不说,自己全家可是包括了他们母子和皇帝老儿。
或许可以从他这里套一套消息。
夏景有了主意。
他瞪大眼睛,装作疑惑,奶声奶气道:“我偷了簪子吗?”
“没错,就是你偷了簪子!”宁承睿推开宫女的手,指着夏景的鼻子。
他的另一只手举着,捏成拳头,等夏景否认,拳头就要砸下。
“哦。”夏景乖巧地点头。
宁承睿愣住,骄横化作震惊,欲言又止。你怎么就应下了!
看宁承睿的反应,夏景心中松了口气。
自己没偷簪子。
若是他偷的,听到他承认,宁承睿可以喜悦也可以愤怒,但绝不该震惊。
他又叹,不愧是帝王家,这么小的孩子就会诬告兄弟了。
夏景回忆容嫔给自己定罪的过程,回顾各方的证词,心想,这诬告有够低级的,漏洞百出,愚蠢得很。
要不是作证的两人,一个是八皇子,一个是自己身边的嬷嬷,根本不会牵扯到他头上。
八皇子是刻意诬陷,自己那金嬷嬷,又是在想什么?她虽没有直接指控,但通过她的证词,自己丢了不在场证明。
夏景瞥过地上的老妇人,对方额头低着地面,看不见表情。
暂且放下金嬷嬷的事,他思索出三四个角度,可以澄清自己。
但他不能出言澄清。
他只是个三岁小孩,不该有什么逻辑能力和语言能力。
当然,非要有也可以有,只是后面是被当做神童,还是被当做妖邪附身,就不好说了。
就算被当做神童,嘿,神童可比妖邪附身还要命!
他的母亲只是个昭仪,他要是当了神童——是御花园的水不够深,还是夜里的风不够冷?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就算后宫有秩序,闹不出人命来,在规则内的一些针对,也足够他们母子俩喝一壶!
好在这八皇子是个蠢的。好在这场诬告看起来只是八皇子的计划。
他摆出一张纯真的脸,双眸清澈,目光闪闪,软软问宁承睿:
“那是什么簪子呀?”
“是我阿母最喜欢的簪子,红玉的,放在妆台盒子里的!”宁承睿指着梳妆台,“我亲眼见到你跑进来,拿了就跑!”
“哦。”夏景又点点头。
他似乎对梳妆台好奇,爬起身,站在贵妃榻上,努力昂着脖子,向那边瞧。
容嫔和宫女们将两个皇子的对话听在耳中,见夏景抬头踮脚的动作,忽觉不对。
妆台不高,但也不矮,九皇子立在贵妃榻上,才能见到妆台的台面。
放簪子的首饰盒在妆台最里面,以三岁孩童的短胳膊,绝无可能摸到。
是爬上了凳子,又爬上了妆台?这对一个三岁的孩童来说,是不是太难了些?
在宁承睿口中,九皇子可是拿了就跑,干净利落,他甚至来不及阻拦。
真相已眀。容嫔剐宁承睿一眼,不是厌他骗人,而是嫌他的谎言不够高明。
宁承睿没注意到母亲的眼神,见她终于盘好了头发,拉住她的手掌。
“阿母,我们快去教训他们!”他迫不及待,要看夏景母子被罚的惨样!
容嫔抽回手,睨一眼夏景:“罢了,不过是一枚簪子。闹到陛下耳中,责罚定重,九皇子还小,往后改正便好。”
“娘娘仁慈!”宫女们奉承道。
夏景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这时候,有一位宫女扭头看他,笑容阴森。
他感觉不妙,果然,宫女跪在了容嫔面前。
她说道:“只是,奴婢们知道娘娘仁慈,外人却不只,若无处罚,外人还以为娘娘软弱,看轻了娘娘!”
听到这句话,夏景心道大事不妙。
他跳下贵妃榻,要往外跑。刚落地,说话的宫女就抓住了他的肩膀。
“有道理。本宫仁善,抽十下手心便好。”容嫔神态轻蔑。
十下手心还仁善!
一个宫女去寻戒尺,另一个宫女按住挣扎的夏景,掰开他的手掌。
夏景心中大骂。他还是低估了这后宫的道德水平,容嫔和宫女都已知道簪子不是他偷的,不道歉就算了,居然将错就错,要体罚他!
戒尺一共四支,材质不同,分别是白玉、象牙、青竹和紫檀木,在容嫔面前一字排开,容嫔扫了眼,点了紫檀木。
夏景心里骂得更狠了。
选什么戒尺,代表打的时候用多大的力气。
白玉和象牙是装饰品,不会用力;竹子轻,有弹性,力道适中;紫檀木是硬木,可以放心使力,打起来最痛!
宫女抬起紫檀木戒尺,啪地落下,钻心的疼痛传来,夏景咬住牙齿,细嫩的皮肤快速变红。
八皇子宁承睿拍手欢跳,不停叫好。
打了五下,宫女又抬起手。
“停!”容嫔忽道。
这不是良心发现,而是新得了个坏主意。
“把戒尺和九皇子送到萧昭仪宫里,让她继续剩下的五下。”容嫔的笑眼如同狼眸。
蛇蝎心肠!居然要逼一个母亲来打孩子!
“娘娘英明!”宫女跟着笑,笑得奸猾。
她们一人抱着夏景,一人拿着戒尺,往萧昭仪的居所静怡轩去。
“不行,为什么让别人打,我也要打!”宁承睿闹腾,被宫女抱住。
夏景抬起眼,扫过宁承睿和容嫔的脸,将那两张面容记在心里。
君子报仇,十年——太晚了,等他熟悉了后宫的情况,就要让这母子俩吃不了兜着走!
三岁是劣势也是优势。
后宫是个金丝笼,笼中尽是寂寞的鸟雀,以他在社会摸爬滚打多年的情商,配合这具可爱的躯体,还怕骗不到帮手?
什么丧子的妃子、孤单的太后、缺乏认可的太子……都是嗷嗷待哺的宝可梦,等他提着精灵球去收服。
就像他穿越前玩的《皇子养成计划》一样。
等等,容嫔、萧昭仪、宁夏景、宁承睿……这不就是《皇子养成计划》里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