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从即便自己登高望远,也没有从烟尘上得到这样的反馈。
但是这少年人也不再犹豫。
直接三步两步地走下了这个观战的车楼。
他之前站在这高台上,更多的还是凭借这高高的地势来判断敌人的出招方向。
此时既然已经在脑海中得出了正确的答案,那也不需要再待在这上面了。
至于信息传达,直接通过那些跟在自己身后的骑从,让他们来通知在这里负责升级指挥、发出各种旗号的掌旗官就可以了。
于是他边走一边喊:
“先传旗号,让右军渐次脱离与敌纠缠,速向我中军靠拢。”
“再令中军,即刻转变为背伊水而阵。”
“所有骑兵齐上战马,以我为中轴先行聚拢。”
一声令下。
大黄旗下的十数面小旗,此时俱都动起。
更加详细的旗号刚要传出,调动中军各幢。
近野,却忽有呜呜的低沉号角声如鬼魅响起。
不同于之前的短促收兵号角,这一号角声,却让这中军的小五千战兵,毛骨悚然。
这声音,竟是在一个离着他们很近的地方响起的。
而这响声不同于汉家偏向尖锐的号角声,而有一种边地胡天,苍凉肃杀的意味。
兼之,是一连串悠长的声响。
那是骑兵即将冲锋前,调整队形的信号。
那些处在最外侧和此时依然站在这高台云车之上的人可以看到,此时在离他们近千米处。
不知何时那些原本似乎只是寻常的荒丘和麦田里,间或有几株植被的灌木山谷中,残破坞堡墙壁下;
一拨又一拨的人矮身牵马,纷纷从其中走出,转而上了战马,开始汇集。
他们所披的都是一些偏土色的外篷,斗笠。
竟是通过这样的方法,然后化为一小股一小股的部队来骗过了己方的斥候。
而前军被引的太急了,居然没有注意到这支斜斜从前军和右军缝隙中而悄然出现的敌人。
也是因为这些人数量并不多,且没有备马,规模看起来就小了。
而那些伪装,不光是人身上披着,马也有。
而且马的后方还缀有那些用来防止尘埃扬起被敌人察觉的、扫帚一样的寄生。
寄生长度可达一尺半到二尺,由密集的鬃毛或植物纤维编成。
虽然其主要功能是保护马匹后躯,防流矢。
但,此时,居然是低低放下,依靠其覆盖效果,来降低尘土升腾高度。
而此时随着马身上的斗篷被一件又一件地掀下,露出的,是寒光森森的、全部由精铁打制的重装马甲马铠。
这些骑兵也沉默着一声不发地纷纷上马。
他们身上穿的也都是全装大铠,带有椭圆形的护心镜面,脸上清一色地戴着阴惨惨、冷幽幽的兔头面罩。
这呜呜声响并不是他们冲锋的信号,而只是他们整队的标志。
是的,这支人马以这样的小规模分散于各处,再悄然汇集的方式。
瞒天过海似的骗过了撒出去的一层又一层,在哪怕是深谙战争之人看来,都是密不透风、小心谨慎到了极点的哨探,竟这样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然而。
在这种情况下却仍然不能直接发动冲锋。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完成骑兵的结阵列阵。
只有如此,这样的冲锋才真正具备威力。
看着那一层又一层,如同土拨鼠般从地表下钻出的兔头骑兵,许多宗子羽林军士卒都忍不住几乎屏住了呼吸。
此处原本有许多耕田,可伊水两岸,经过尔朱军的一番肆虐之后,剩下的也在马蹄下死去,一片枯黄狼藉,几乎不能辨认。
而敌人竟然凭借这样的方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完成了骑兵的集结。
此刻,他们正在从纵队行进转变为拒敌的横阵。
但是速度却和敌人没法比。
眼见敌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众人更是慌乱不已,一阵阵躁动在各个军阵中响起。
那阴森惨然、冷幽幽的兔头面具,仿佛阿鼻地狱里的恶鬼,好似要把他们拖下去,承受恐怖的种种惩罚。
这列队之事根本不是仓促之间就能办好的,尤其是亲临战阵之上,更是难上加难。
以这样的军阵去遭受冲击,哪怕己方有将近五千战兵。
而在前军和右军来不及撤回的情况下,面对眼前突然出现的、可能数量还不到五百人的尔朱军骑兵,也极有可能发生崩溃的情况。
甚至上千人会争相逃窜入伊水当中,直接存在被打崩的可能性。
毕竟两军作战,是数百乃至上千人的协同配合。
命令需要一层又一层地传达,接到命令之后作出反馈又需要时间,而他们正处于行军状态,只有最外侧的人才穿有甲胄。
而敌方早有预谋,用两翼的军队调开了己方的两翼,如同鬼魅幽灵一般出现在了己方眼前。
这对于一支承平日久、缺乏应对突发情况经验的军队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所幸他们的主将虽然也是第一次指挥这样的大兵团作战,却能够保持清晰冷静的头脑,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正确反应。
先集合骑兵,看看能不能反冲锋,纠缠住敌骑,然后在让调整过来的步兵包裹敌人。
在这样的一支军队中,许多人都没有披甲。
也只有骑兵情况稍好,因为他们能够骑乘马匹,消耗的体力相对较少,大部分骑兵依旧身着甲胄。
此时,在内侧的骑兵各幢主,队主也看到旗号传出的命令。
尽管因地势原因,他们不太清楚外围究竟发生了何事。
但看到主帅下令,便下意识地朝着那身穿黑甲的大将所在位置汇合。
而士兵们结阵的速度再快,看着主帅的眼中也是远远不足的。
外围那些将士,目睹敌方骑兵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眼前,正以他们难以企及的速度迅速调整冲击队形。
而自己这边根本来不及完成结阵,所承受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好在有一些久经战阵的老卒,还有各幢下队主,什长竭力弹压,才让众人的骚动稍稍平息。
然而,随着敌骑开始接近。
他们有的也慌了。
这支中军是以宗子羽林军的部众为基干,还混杂着城内各大王府的王府护卫。
这样一支部队,平日里打猎的次数远多于参与真正的战斗。
即便参战,宗子羽林军也常常充当预备队,缺乏一线拼杀的机会。
不仅如此,各个关键职位上的崔氏子弟也欠缺应对这种局面的能力,此刻惊慌失措。
甚至有的还已左顾右盼,盘算着是否要率先逃跑。
这并非他们胆子真的如此之小,而是他们之前无论怎样激励手下振作,迅速结阵。
但面对那阵势越来越严整,即将放平一排排令人胆寒的马槊发动冲锋的恐怖兔头具装骑兵,实在是只有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