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祎听了,心中顿时明白。
怪不得这少年能在如此年纪就担任羽林军中百人将,想想也正常,毕竟这可不是普通的军队。
于是,他便笑着将手中的马槊尾端递了过去。
那少年仔细端详了一番后,回答道:
“回王上,这上面的胡语借字而写的,是‘吞国’二字。”
闻听此言,当下就有人颇为不屑的嗤笑道;
“区区一介边鄙羯胡还敢拥有这样的大志?”
“吞国?”
“不知这胡儿要吞得是哪一国?”
不少人都纷纷附和,发出一阵讥讽的笑声,都觉得侯景其人实在是有点自不量力。
崔祎却有些好奇地问道:
“尔竟然识得这汉字音成得胡语?”
崔柳脸上露出一丝小得意,但很快便恭敬地对清河王说道:
“回禀王上。”他还不知道崔祎已下令让军中众人称他为“元戎”,此时仍以王爵相称,接着说道;
“下官自幼便立志,要效仿那先汉的傅介子、后汉的班定远。”
“受节于诸夏之主,睥睨于夷狄之君,在异国扬名,而成就一番不惭前人的勋业。”
“故而,自幼便对胡语、及异国诸语种颇有涉猎,自认也算广有所学。”
一旁的崔仲英见崔祎似乎挺重视崔柳其人,便在一旁帮衬着介绍道:
“崔柳其人,乃是此次军中羽林军后军的唯一一个军幢的幢主。”
“之前他率百人,负责看守那些被征发的民夫,在大乱将起之时,有些人企图逃跑,想躲进伊水之中。”
“多亏其人上前,一拳一个,把那些妄图逃走之人全都击倒在地。”
“哦?”
崔祎转头看向崔柳,却见这少年却是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的目光不由得移到崔柳的双手上。
只见那双手骨节分明,双拳似乎比常人的要大上一圈,似乎其人自幼就颇有勇力。
崔祎开口询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心中便明白了。
既然崔柳以出使塞外为志向,那自然要学些拳脚功夫防身...
见崔柳颇有才学和能力,崔祎当即决定将他调到自己身边,先跟在自己身旁,日后再予以重用。
这一命令下达后,不少宗子羽林军的人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崔柳到底还是个少年人,被这些目光一瞧,脚步都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在崔祎面前,他依然保持着十足的恭敬。
他们一族郡望博陵,若是效命于异姓王朝,则为了一二公卿之位,或为相互竞争关系。
而此世崔氏为国族,自然与崔祎一脉关系密切,以求上进。
同时,作为‘崔而不出清河者’他们不能被封授王爵,故而上位者们用起来也颇为放心。
就如同先前汉魏时期的曹氏和夏侯氏的关系一般,甚或说更为亲近也不为过。
于是崔祎让崔柳跟在自己身后,开始紧急检查却月阵前方布置的各种防御设施,如偏厢车等。
与此同时,在河对岸,由崔黄须率领的五百多人马,因吸纳了对岸各家部曲,人数已超过八百。
在崔祎旗号传令下,他们同样摆出沿河列阵的迷你版却月阵,只是未携带偏厢车。
理论上,这样的阵型极易被攻破,但前提是敌人将大量兵力集中于河对岸。
而从目前情形看,对方似乎打算优先解决己方主力部队,此处并未部署太多兵马,崔祎见状稍稍安心。
他之所以让崔黄须率部坚守此地,是为了牢牢控制住这宽约一百五十米的河道两岸。
如此一来,下游洛阳的舟船便能畅通无阻地为却月阵大军输送各类补给。
否则,靠近河对岸的区域极有可能遭到敌人弓箭与骑兵的骚扰。
尽管这种骚扰本就在预料之中,但从洛水与伊水交汇处那复杂的洛阳城南水系出发。
不仅要逆流而上,且水流速度极为缓慢,行进过程中必然会遭遇诸多阻拦。
甚至可能面临敌人从上游释放火船等威胁。
而这些情况在临行前都已尽可能做出针对性部署,交由荀思即可。
此时天色渐晚,通常大军若要进行野战,会在三更天起身做饭,五更天出发,这样便能留出一整个白天用于与敌人厮杀。
不过,这一整天是针对全军而言。
对于每一支要上第一线作战的部队来说,激战一两个时辰便需撤下休整,随后交替轮战。
直至攻破对方军阵或天色昏暗双方收兵,这才是常规作战流程。
而崔祎所率人马并未遵循此道,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本就打算出其不意。
一般来说,夜袭之后首要任务是休整,而非立刻出城野战。
可崔祎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他所谓的野战其实也颇为狡黠。
名义上是野战,实则摆出却月阵,引诱敌人主动进攻。
眼下,敌人在崔祎眼前越聚越多,却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在即将天黑之际发动攻击。
或许是看到己方防御持续加固,敌人终于沉不住气。
由一队队步兵排成的阵列,趁着天色未完全暗下,列好阵型,缓缓朝他们逼近。
崔祎站在高台之上,微微眯起眼睛,手轻抚着栏杆上那柄名为“吞国”的大槊,这把马槊他还在熟练的过程当中。
而其人就看见,那溶金落日正下,一面又一面绘有兽禽的旗帜逐渐高高升起。
匆匆望去,人数应该不少于二千,这仅仅是第一波攻击的阵势。
而他们的列阵方向,就在崔祎的西边,十分好地借助了太阳的光线。
这样就可以在无论是在近距离射箭中还是在远程搏杀中都占据优势。
因为多多少少会因为太阳的光线,和太阳反射在敌人雪刃上的反射光线,而有些睁不开眼睛。
哪怕仅仅只有一点的影响,那也足够了,更何况战争本来就是累积优势的过程。
因为你一时半会儿盯着那太阳不会有什么,但是随时随地都要谨慎戒备那阳光;
时间一长,眼睛就难免会酸涩疲劳,进而为眼前的敌人所趁。
敌军接近,依旧是双方先相互抛射箭雨,以求压制。
然后,就见敌军在走上数十步便停下来,然后整队。
等到旌旗,鼓声发生变化,他们再行进数十步继续整顿。
间或不时有人被流矢所中,惨叫着倒下。
但两军俱都肃然,无论是那些汉军的惨呼还是胡军的痛骂声。
无一不淹没在军阵的隆隆脚步声当中。
化为几不可听闻的涓涓西流,转而消散在这涛涛伊水之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