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的手指悬在展柜玻璃上方,第三遍调整1910年产浪琴怀表的角度。金属表链在射灯下泛着奇异的幽蓝,像是从深海打捞上来的月光。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三次重复这个动作。
“林策展人?“实习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时,她条件反射地看向手机——14:27,和之前两次完全一致的时间。冷汗顺着脊椎滑进米色套装,展馆恒温系统分明维持在22℃,她却感觉有冰锥抵住后颈。
脚步声在空旷的展厅回响,这次她提前转身。黑衣男人从《夜上海》老唱片封面的展板后转出,暗纹西装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像是刚从某张泛黄相片里走出来的幽灵。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前的策展人名牌,又移到展柜里的怀表,喉结滚动带起丝绸领带的涟漪。
“这枚怀表...“他的声音像留声机里飘出的老歌,“是赝品。“
林夏第三次听到这句话,终于看清他左手小指戴着翡翠扳指,右手无名指有道新月形疤痕。前两次她都在惊慌中按响警报,此刻却注意到男人从内袋掏出的怀表——和展柜里的那枚完全相同,连七点钟位置那抹氧化黑斑都分毫不差。
“钟鸣先生?“她念出对方怀表内盖的刻字,声音发颤。男人瞳孔骤缩,身后展柜突然发出蜂鸣,1910年的浪琴表开始逆时针旋转,展馆灯光在剧烈闪烁中变成暖黄色水晶吊灯。
斑驳的大理石地面长出繁复的波斯地毯,落地窗外的陆家嘴天际线坍缩成黄包车穿梭的十里洋场。穿马褂的服务生端着银质托盘从她身侧掠过,威士忌混合雪茄的气息里,林夏看到对面墙上的镜面招牌——银星大饭店。
男人抓住她的手腕,翡翠扳指冷得像块寒冰:“第三次循环,你终于学会观察了。“
落地钟敲响第十五声时,林夏在策展办公室惊醒。电脑屏幕显示14:15,工作群里跳动着实习生十分钟前发送的布展进度照片。她冲向3号展厅,1910年的浪琴怀表安静躺在展柜里,七点钟位置的氧化痕迹像只眯起的眼睛。
手机震动,未知号码传来黑白照片:1927年银星大饭店的宴会厅,穿暗纹西装的男人举杯望向镜头,翡翠扳指在无名指闪着冷光。照片边缘有半张模糊的侧脸——米色套装的衣角,正是她今天别着的山茶花胸针。
修复室紫外线灯下,怀表机芯齿轮投射出蛛网般的阴影。林夏用镊子夹起最后一片蔷薇花纹齿轮,突然看清夹层里泛黄的信笺。钢笔字洇着七十年的时光:「致看到此信之人:当双月重叠于国际饭店尖顶,持表者可修正因果的裂痕。」
落地窗传来轻叩,钟鸣的脸庞映在玻璃上,身后却是东方明珠塔的霓虹。两个时空在某个奇点交叠,他的西装沾着1927年的梧桐雨,她的白大褂染着新世纪的消毒水气息。
“银星大饭店的平面图。“钟鸣的指尖划过平板电脑,翡翠扳指与电容屏碰撞出细碎火花,“和你们美术馆的3D建模完全镜像。“他的手指停在宴会厅位置,那里此刻正对应着怀表展柜的坐标。
林夏调出建筑档案的手在颤抖。1952年改建记录显示,银星大饭店原址在战火中坍塌,新建的美术馆保留了地下酒窖结构。她忽然想起昨夜在地下室听到的模糊乐声,那曲调分明和钟鸣怀表发出的报时音相同。
月全食开始吞噬最后一线银边时,他们站在时空裂缝中央。美术馆的钢架结构正在透明化,1927年的雕花廊柱如海市蜃楼般浮现。钟鸣的怀表发出齿轮咬合的轰鸣,两枚跨越百年的机械心脏开始同步跳动。
“未婚妻被害那晚,她戴着这枚表。“钟鸣的声音散在时空乱流里,“凶手消失在301客房,那里现在...“他指向正在虚化的承重墙,林夏看到自己办公室的门牌在时空中闪烁。
当双表指针重合在罗马数字Ⅷ,林夏终于将蔷薇齿轮卡进正确的位置。爆发的蓝光中,她看到1927年的月光穿过新世纪玻璃幕墙,照在某个少女惊恐的脸上——那张脸与家族相册里早逝的曾祖母一模一样。
怀表坠地发出清响,美术馆的射灯重新亮起。展柜里的浪琴表静静走向21世纪的时间,内盖多出一行新刻痕:「致修正者:因果的红线从不是直线,而是首尾相衔的莫比乌斯环。」
地下酒窖传来永恒留声机的吟唱,那曲调终于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