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撞响的刹那，哪吒闻到了母亲的味道。
不是陈塘关桃树下晒的桂花香，而是海藻混着铁腥的涩味——就像殷夫人最后一次出征归来时，甲胄缝隙里洗不净的深海气息。九龙锁链绞着无量仙翁的四肢，将那具枯瘦身躯拽成扭曲的“大”字。老道惨白的脸正对着哪吒，干裂的嘴唇突然翕动，比出口型：
**陈、塘、关。**
“老东西还敢作妖！”持锤雷将暴喝一声，鎏金锤砸向无量下颌。哪吒指尖火星刚窜出，敖丙的冰雾已抢先冻住锤头。龙族太子广袖下的手指微颤，方才冰雾出手时，铠甲鳞片突然倒刺入肉，仿佛有无数小齿啃咬着骨髓。
“师祖尚未行刑，雷部越矩了。”敖丙垂眸拱手，喉间血腥气翻涌。他不敢看哪吒——方才无量唇语所指的方向，分明是那杆火尖枪幽蓝的枪头。
元始天尊的叹息裹着莲香落下。
无量仙翁的筋脉突然暴凸，化作赤红丝线从七窍抽出，宛如千百条血蛇游向弱水。哪吒后槽牙咬得咯吱响，那些红线坠地的瞬间竟自行蠕动，在云砖上结成血色八卦阵。阵眼处一缕红丝笔直竖起，直指敖丙眉心。
“丙丙你额头上……”哪吒抬手要抓。
冰裂声炸响。
敖丙足下云砖骤然爆开冰棱，三根蟠龙柱顷刻冻成惨白。龙族太子瞳孔缩成竖线，鳞甲下浮出青黑咒文——那咒文与铠甲内刻的古篆一模一样。
“敖丙殿下入魔了！”雷将们蜂拥而上。
混天绫卷住最近的金锤反手掷出，哪吒踩着风火轮旋身挡在敖丙身前：“放屁！没看见他铠甲在吸人血吗？”话音未落，火尖枪突然自主突刺，枪尖挑开敖丙的护颈甲，露出底下蠕动的青铜鼎纹。
无量仙翁的狂笑混着血沫喷溅。
他被抽离的半截筋脉突然缠住九龙锁链，借力将自己甩向敖丙：“你以为披着龙鳞就不是鼎中肉——”
雷光劈落时，青阳子正从供桌底下探出头。
小道士怀里揣着酱肘子，眼睁睁看着无量被劈碎的衣角飘向自己。他下意识张嘴去咬，却被冻在突然暴涨的冰柱上，摆出个滑稽的“大”字。
“造孽啊……”太乙真人醉醺醺地拎起酒葫芦，泼出的琼浆化作火网罩住暴走的敖丙，“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被你们折腾散架！”
哪吒趁机扑到无量残躯前。
老道仅剩的右眼珠突然暴凸，瞳孔映出火尖枪头的幽蓝残魂。哪吒听见极轻的耳语，混着血泡破裂的咕噜声：“归墟……机械冢……你娘在……”
弱水翻涌的轰鸣吞没了尾音。
哪吒攥着半片染血道袍起身时，看见敖丙眉心的红丝已然消失。龙族太子单膝跪地，冰甲正贪婪地吸食着云砖上的血迹，那些血珠蜿蜒爬向铠甲内壁，渐渐凝成“天元”二字。
青阳子在冰坨里打了个喷嚏，震得满头冰碴簌簌掉落：“道君，能先给件裤衩吗？我腚要冻成琉璃脆皮了！”
枪柄入手的刹那，哪吒听见了潮声。
不是东海拍岸的惊涛，而是黏稠的、裹着铁锈味的潮涌，像是有人把陈塘关的晚霞碾碎成沫，混着母亲梳篦上的发丝，一针针扎进骨髓。火尖枪在他掌心剧烈震颤，枪头幽蓝残魂凝成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穿着殷夫人的战甲，颈侧却连着青铜导管。
“吒儿…海底……”
残魂的呼唤被雷声劈碎。哪吒虎口崩裂，鲜血顺着蟠龙纹枪杆蜿蜒而下，在“勿信天赐”四个刻字上洇出狰狞血痕。那是李靖的笔迹，每一道撇捺都带着父亲挥剑时的决绝。少年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握着他的手在沙盘练字，掌心粗粝的老茧磨得他咯咯直笑。
“李哪吒！”
元始天尊的怒喝惊醒幻象。哪吒抬眼，正撞上莲台投下的阴影。那团黑影蠕动着爬上枪尖，竟与残魂幻影的青铜导管如出一辙。混天绫突然暴起，赤色流光故意扫过天尊袍角，金线绣的祥云纹“嗤”地腾起青烟。
“师祖恕罪！”哪吒扑跪在地，指尖却暗中勾动红绫。火舌舔舐着云砖，将李靖渗血的名讳烧成焦黑——既然封神榜容不得父亲，那便谁都别想看清这污名。
敖丙的冰锥破空而至。
龙族太子广袖翻飞，霜花精准冻住每一粒火星。哪吒趁机仰头，借着冰面反射瞥向枪柄——鲜血浸透的刻痕深处，竟嵌着半枚青铜耳坠，与他怀中母亲遗物严丝合缝。
“东海龙宫进献玄冰镇海甲，赐敖丙。”
宣赏声起时，哪吒嗅到了铁腥味。不是战场陈血，而是新鲜皮肉被冰刃割开的味道。敖丙接甲的手指微微发抖，鳞甲内壁的龙族古咒如活虫般扭动，刺破他指尖钻进血脉。
“谢师祖恩典。”敖丙垂首，冰雾遮住眼底翻涌的惊骇。当甲胄贴上胸膛的瞬间，他看见元始天尊的虚影在鳞片上游走，指尖捏着枚染血的珍珠耳坠——与哪吒火尖枪里藏的，正好是一对。
混天绫忽然缠住哪吒腰身。
少年借力腾空，火尖枪“不慎”脱手，枪头直刺天尊虚影手中的耳坠。幽蓝残魂发出凄厉尖啸，整个问罪台的烛火应声而灭。
“保护师祖！”
黑暗中最先亮起的是乌雅的骨箭。
狼族少女从云垛后闪出，箭尖磷火擦着哪吒耳际掠过，将火尖枪撞偏三寸。燃烧的箭羽照亮她颈间兽牙项链，某颗兽牙上赫然刻着豹族图腾。
“好箭法！”哪吒凌空翻个跟头，混天绫卷回长枪，“就是准头比小爷差些。”
太乙真人的酒葫芦突然炸开。
老道醉醺醺地挥舞葫芦碎片，琼浆玉液在空中凝成火网，将四溅的幽蓝残魂尽数收拢。哪吒分明看见，有缕残魂钻进酒液时幻化成殷夫人的侧脸，唇角翕动着说“海底”。
“82年的雷劫味儿！”太乙仰头灌下残酒，喉结滚动间，一滴幽蓝液体顺着胡须滑落，在云砖上蚀出个小孔。
青阳子的惨叫从冰坨里传来：“道君！你酒葫芦碎片扎我腚了！”
敖丙突然闷哼跪地。
镇海甲正在吸食他指尖鲜血，那些血珠在鳞片间游走，渐渐拼成“天元”古篆。龙族太子咬牙看向哪吒，发现对方正盯着自己护颈甲下——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细痕，与火尖枪头的裂痕完美契合。
云海深处传来龙吟。
当千里眼连滚带爬地捧起东海急报时，哪吒正把玩着合二为一的青铜耳坠。残魂在珠光中交织出海底深渊的幻象：万丈裂谷下，青铜棺椁正在开启，棺中伸出的机械手指戴着同样的耳坠，甲缝里爬满海葵般的青铜导管。
“丙丙。”哪吒用枪尖戳了戳敖丙后腰，“你说海底捞人用混天绫当渔网够不够？”
敖丙挥开冰雾，露出苍白如纸的脸：“先把你的爪子从本太子鳞甲上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