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楼矗立在苍玄大陆北境的绝壁之上,终年积雪的山巅被凛冽寒风割出千万道裂痕,仿佛天地在此处撕开了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楼阁飞檐上挂满冰凌,日光斜照时折射出冷冽的银芒,远远望去,宛如一柄倒悬于云间的寒剑。
萧寒川斜倚在三层回廊的雕花木栏边,一身玄色锦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衣襟处露出半截雪白中衣,腰间玉带随意系着,仿佛下一刻便要滑落。他指尖捻着一枚铜钱,懒洋洋地抛起又接住,铜钱在空中划出的弧线总在即将坠地时被他两指夹住,分毫不差。
“少主,楼主传您去书房。”侍女青鸢垂首立于廊下,声音轻得像是怕惊碎了檐角的冰锥。
萧寒川眼皮都未抬,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铜钱再次抛起,这次却未落下——他倏然抬手,指尖凝出一道气劲,将那铜钱钉入三丈外的松木柱中,入木三寸,分金裂石。
青鸢肩头微微一颤。
“慌什么?”萧寒川终于转过头,唇角勾起一抹轻佻笑意。他生得一副极好的皮相,眉如墨画,眼尾微挑,本该是风流含情的模样,可那瞳仁深处却似封着一潭冻泉,任面上笑意再盛,也化不开半分寒意。“父亲若是真急,早该亲自提着剑来寻我了,何苦让你这小丫头跑腿?”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卷着雪粒扑进回廊。青鸢再抬头时,栏杆旁已空无一人,唯有几片未化的雪花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她望向那枚深嵌木柱的铜钱,边缘处隐约可见“永宁”二字——那是前朝旧币,如今早成了江湖人互相试探的暗器。
风雪楼的书房建在悬空栈道尽头,四壁皆是千年玄冰所铸,寒气透骨。萧寒川推门而入时,正瞧见楼主萧云澜负手立于冰窗前。男人背影如枪,墨发间已掺了银丝,肩头落着薄雪也浑然不觉,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父亲。”萧寒川随手掩上门,语调拖得绵长,“您这书房冷得能冻死人,莫不是想让我提前继承楼主之位?”
萧云澜转身的刹那,袖中忽有剑光暴起!一柄通体湛蓝的短剑如毒蛇吐信,直刺萧寒川咽喉。剑气所过之处,冰砖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萧寒川瞳孔骤缩,足尖点地疾退,腰间玉带应声而断。玄袍翻飞间,他反手抽出束发的乌木簪,簪尾迎上剑尖的刹那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两股气劲相撞,冰墙轰然炸开数道裂痕,簌簌雪沫落了满室。
“风雪剑法第三式‘乱琼碎玉’,你倒是练得纯熟。”萧云澜收剑入袖,面上无喜无怒,“可惜心浮气躁,剑气散了三成。”
萧寒川随手将断成两截的木簪掷在地上,嗤笑道:“整日装那废物纨绔,骨头都要生锈了。父亲若嫌我懈怠,不如放我去山下醉月楼喝两坛‘烧春雪’,保准明日剑法精进——”
“啪!”
一封信笺擦着他耳畔钉入冰墙,边缘泛着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被血浸透后又风干。萧寒川的笑意凝在嘴角。
“三日前,北漠商队在黑水沼泽捡到这封信。”萧云澜的声音比玄冰更冷,“收信人写的是你的名字。”
萧寒川指尖触到信笺的刹那,一股阴寒内力顺着经脉直窜心口。他强压下喉间腥甜,展开信纸的手稳如磐石。纸上只有八个字,墨迹狰狞如刀斧劈砍:
“风雪令现,萧家血债未偿。”
冰室陷入死寂。萧寒川缓缓折起信纸,再抬眼时,眸中笑意荡然无存。窗外呼啸的风声忽然变得极远,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十二岁那夜的冲天火光。风雪楼七十二名弟子横尸阶前,母亲将他塞进密道时染血的掌心,还有那柄刺穿父亲左胸的幽冥刀——刀柄上刻着九重骷髅纹,与眼前信笺角落的印记分毫不差。
“您早知道幽冥谷的人会找上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冰窟深处传来,“当年灭门案的真相……您瞒了我十年。”
萧云澜沉默许久,忽然抬手按在冰墙上。机关转动声隆隆响起,一道暗格缓缓开启,露出半截泛黄的羊皮卷轴。“风雪令一分为四,幽冥谷得其一,天机阁藏其二,最后一块……”他顿了顿,“在皇宫大内。”
萧寒川接过卷轴,指尖抚过其上蜿蜒的山脉纹路。羊皮边缘焦黑卷曲,显然曾被烈火炙烤。“所以您要我扮作废物,让幽冥谷以为风雪楼再无威胁?”他低笑一声,喉间泛起铁锈味,“可惜他们没算准,萧家的仇,从来不是靠躲能躲掉的。”
窗外忽有鹰唳破空。萧寒川推开冰窗,一只通体雪白的海东青俯冲而下,利爪上绑着拇指粗的竹筒。他拆开密信扫过,唇角再度扬起惯常的轻佻弧度:“醉月楼新来了位西域舞姬,据说腰肢软得像条蛇。父亲若无其他吩咐,孩儿这便去讨杯酒喝?”
萧云澜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目光落在冰砖上一滴未干的血迹——那是萧寒川接信时被阴劲所伤,硬生生咽回去的血。男人闭了闭眼,袖中短剑发出悲鸣般的颤音。
暮色四合时,萧寒川晃进醉月楼的模样,活脱脱是个纵情声色的浪荡子。镶金嵌玉的折扇“唰”地展开,惊得檐下灯笼乱晃;掌柜刚捧出窖藏二十年的烧春雪,他已揽着舞姬的腰肢跃上二楼雅座,衣袂带翻了三张檀木凳。
“公子这般急切,倒像是逃难来的。”舞姬朱唇贴在他耳畔,蔻丹鲜红的指尖悄然探向他后心。
萧寒川仰头饮尽杯中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颌滑入衣领。他忽然低笑一声,扣住女子手腕的力道几乎捏碎骨头:“幽冥谷的‘赤练爪’练到第七重了吧?可惜杀气太重……”折扇边缘寒光乍现,一柄薄如蝉翼的剑刃抵住舞姬咽喉,“扮作胡姬,好歹该用西域的曼陀罗香,而不是你们谷里腌入味的尸臭味。”
女子瞳孔骤缩,袖中毒针尚未射出,喉间已绽开一道血线。萧寒川甩了甩剑上血珠,望着窗外渐密的雪幕,轻声哼起一段荒腔走板的小调。楼下喧嚣依旧,无人听见他藏在曲调里的那句呢喃:
“这场风雪……终究是避不开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