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动摇扇的危机

老史官攥着笔杆的手抖得厉害，墨汁在宣纸上溅出朵朵凄惨的梅花。

《起居注》里愤然记下，“景和十七年七月初三，御花园，镇国公主燕思蕊意欲弑父篡位，罚监国三日，谢丞相辅之”。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炙烤着整个大燕王朝。

蝉鸣撕扯着灼热的空气，宫墙内的琉璃瓦被烈日烤出细密的裂纹。燕思蕊瘫在思蕊宫的藤椅上，薄纱寝衣皱成一团，额头上贴着片冰镇西瓜皮，活像只晒蔫的狸猫。她一脚踢翻竹榻边的铜盆，冰块“哗啦”溅了满地，冲门外扯着嗓子嚎：“林小满！本公主要化了！再不来救驾，你就等着收尸吧！”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圆脸宫女踉跄着扑进来，怀里竹扇摇得呼呼作响：“殿下！内务府说冰窖存冰不够，只分给咱们半筐……”

“半筐？”燕思蕊翻身坐起，西瓜皮“啪嗒”滑落，露出张因燥热而泛红的脸，“燕承煜宫里天天冰镇酸梅汤，到本公主这儿就成后娘养的了？”她抓起案上《霸道丞相爱上我》猛扇风，书页间夹着的糖渣簌簌乱飞，“去！把御花园的活水给我引进来！本公主要造个不用人摇的扇子！”

林小满盯着自家主子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咽了咽口水：“可工部说机关术是男子……”

“聒噪！”燕思蕊一脚踩上藤椅，杏眼瞪得滚圆，“前朝云阳公主还造过飞天木鸢呢！去！偷南诏进贡的齿轮来，再拆两架水车——就说本公主要造自动摇扇机！”

三日后，御花园东北角俨然成了铁匠铺。铜齿轮在烈日下泛着冷光，足有半人高的扇叶被麻绳捆在水车轴上，活像只张牙舞爪的钢铁蜈蚣。燕思蕊蹲在齿轮堆里，发髻歪斜，罗裙沾满油污，正咬牙切齿地往卡槽里钉铜线：“南诏贡钢硬得能崩牙……小满！给我拿锤子来！”

“殿、殿下……”林小满缩在假山后，怀里抱着一摞从谢云深书房顺来的铆钉，“谢丞相往这边来了！咱要不改天再……”

“怂什么！他还能吃了本公主？”燕思蕊抡起锤子“哐哐”猛砸，一枚齿轮碎片擦着她耳畔飞过，深深扎进柳树干里。她抹了把汗，冲池塘扬下巴，“去试试水车！”

林小满战战兢兢转动木柄，齿轮“嘎吱”咬合，扇叶骤然掀起狂风。池水被卷成雨雾，燕思蕊猝不及防被淋成落汤鸡，却叉腰大笑：“瞧瞧！这才叫消暑——哎，你往哪儿吐籽呢！”她一巴掌拍飞林小满手中的西瓜，红瓤“啪”地糊在变速杆上。

御书房内，皇帝燕昭正对着南疆洪灾奏折拧眉。忽听窗外隐约传来“哐当”巨响，笔尖朱砂抖落一滴，在“饿殍遍野”四字上晕开血似的红。大太监福顺躬身递茶：“陛下，九公主又在御花园……”

“这次造的什么？”燕昭撂下笔，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上回的自动研墨机害朕洗了三天脸，这次莫不是要掀了御花园？”

“说是……自动摇扇机。”福顺瞄着皇帝神色，小心翼翼补了句，“用了南诏新贡的钢。”

龙纹皂靴倏地站定。燕昭抚过案头镶金嵌玉的折扇——那是云妃生前最爱的物件。他忽地转身：“摆驾御花园，别惊动那丫头。”

燕思蕊浑然不知大祸临头，正跷着腿啃西瓜。汁水顺着下巴淌到衣襟，她随手扯过《治国策》垫在脑后当枕头，含糊嘟囔：“这南诏钢脆得像薄饼……小满！再转快点！”

林小满咬牙发狠，水车轴“咯吱”哀鸣。变速杆上的西瓜籽被震得簌簌滚动，一枚籽悄然卡进齿轮缝隙。燕昭绕过假山时，正撞见自家闺女撅着屁股捅铜棍，龙袍下的手指蠢蠢欲动——上回他被“自动研墨机”喷了满脸墨，这次定要……

“陛陛陛下！”林小满的尖叫撕破热浪。燕思蕊浑身一僵，半块西瓜“啪嗒”砸中变速杆。

时间仿佛被烈日烤化。

齿轮发出濒死的尖啸，南诏钢刃在阳光下炸开数道寒芒。燕昭本能后撤，绣金龙靴却踩上块西瓜皮，整个人斜扑出去。崩飞的齿轮碎片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镶金火蛇图腾如活过来般狰狞扭曲——

“铛！”

东珠滚落青砖的脆响惊飞满树昏鸦。燕昭颤巍巍摸上凹陷的龙冠，指尖沾了丝猩红。御花园死一般寂静，唯余水车轴“吱呀”空转。

“父皇明鉴！”燕思蕊一个滑跪抱住龙靴，指尖猛戳齿轮残片，“这火蛇定是南诏刺客标记！他们故意进贡劣钢害儿臣！”冷汗顺着她脊梁往下淌，谢云深玄色官袍的衣角映入余光——那家伙竟在捡东珠！

皇帝气极反笑：“南诏刺客混入工部？你当朕的暗卫是摆设？”他甩开女儿，染血指尖点向谢云深，“谢卿，你怎么看？”

玉白手指拈起齿轮残片，谢云深垂眸掩住眼底惊涛。火蛇獠牙刺破记忆封印——十二年前谢府血夜，父亲咽气前攥着的密函上，烙着同样的图腾。

“陛下。”他声线如淬冰的刀，“若工部督造司当真掺了南诏寒铁……”

话未说完，燕思蕊突然蹿起，举着《霸道丞相爱上我》往皇帝眼前怼：“父皇！这治国策插图版……啊不，是谢大人亲自批注的治国宝典！”书页翻飞间，谢云深同人图赫然入目——画中丞相衣襟半敞，题字“冷面郎君偷心记”。

“燕、思、蕊！”

暮色浸透宫墙时，思蕊宫传出凄厉哀嚎：“让我监国？不如灌辣椒水！”燕思蕊扒着门框死活不撒手，林小满抱着《治国策》欲哭无泪：“殿下，谢丞相还在前厅等着……”

“告诉他本公主暴毙了！”她蹿上房梁，忽然瞄见窗棂纸鸢——那是她偷运话本子的密道。眼珠一转，燕思蕊摸出炭笔狂书：

“三日不偷懒，浑身都发软~速送《冷面丞相落难记》第三卷！”

纸鸢歪歪扭扭飘过红墙，堪堪挂上丞相书房的雕花窗。谢云深解下油纸包，桂花香混着墨渍在指尖晕开。暗处柳如眉抛着齿轮残片轻笑：“工部账簿显示，这批南诏钢经手人是燕承煜的门客。”

烛火“噼啪”爆开灯花，谢云深凝视窗外渐沉的夕阳。思蕊宫方向隐约传来叮咣乱响——九公主正指挥太监凿墙偷运零嘴。

“派人盯紧林小满。”他碾碎残片，火蛇图腾在掌心烙下血痕，“那丫头藏起的碎片，怕是关键证物。”

夜风卷着燕思蕊的哀叹飘进窗缝：“谢云深你这个黑心肝……监国三日不如杀我三回……”

谢云深唇角微扬，提笔在《治国策》扉页批注：

“明日辰时，臣候公主共商南疆水患。”

纸页夹缝中，半枚火蛇鳞片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