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碎瓷惊春

梅子青的晨雾漫过青瓷坊的滴水檐,苏檐雪跪坐在天井的青石板上分拣碎瓷。羊脂玉镯撞上成化年间的斗彩残片,腕间淡青疤痕隐隐作痛——那是七岁那年,父亲握着她的手打第一枚锔钉时,滚烫的铜丝烙下的印记。

“第七十九片。”她对着天光举起釉里红残片,孔雀绿的裂纹里忽现鎏金微光。指尖抚过那道异色,心头蓦地一跳——这是母亲生前最珍视的祭红釉配方独有的“金丝纹”。

“叮——”

三辆黑色宾利碾碎巷口百年青苔。陆沉舟跨过门槛时,高定皮鞋踩碎了半片宣德年间的素胎,腕间沉香珠串缠着褪色的窑工麻绳,与西装革履格格不入。

“苏小姐在烧嫁妆?”他拾起博古架上的冰裂纹梅瓶,指腹摩挲瓶口残缺,“听说青瓷坊的规矩,传人烧不成完美釉色就不能出嫁。”

檐雪将玛瑙刀插入发髻,沾着釉彩的碎发扫过颈后胎记:“陆总收购失败七次的纪录,倒是够填满一窑碎瓷。”

男人低笑,忽然握住她挑拣碎瓷的手。龙涎香混着雨前龙井的气息漫过来:“五年前车祸现场,苏小姐用这双手刨开碎玻璃救我时,倒没这么大火气。”

记忆如开窑时的热浪扑面而来。那夜暴雨中的迈巴赫扭曲成废铁,她徒手掰开变形的车门,用祖传止血药为他包扎腰间伤口。昏迷中的他死死攥着她的素银发簪,护士费了好大劲才掰开。

库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两人冲进内室时,那尊永乐青花梅瓶已碎成十二瓣。陆沉舟俯身拾起最大残片,裂痕中竟露出半张泛黄婚书——“陆氏长房嫡孙谨与苏氏月泠缔姻”的字样被朱砂洇染,女方的生辰八字正是檐雪姑祖母的。

“看来陆家欠的不止三千万。”陆沉舟用碎瓷划破掌心,血珠坠入釉料竟泛起雨过天青色,“当年我祖父在这里当学徒时,偷走的不只是釉方吧?”

檐雪盯着他腰间随呼吸起伏的疤痕。那道蜈蚣状的凸起是她用碎瓷片紧急止血的痕迹,此刻在昏暗光线下竟与梅瓶裂纹如出一辙。

暴雨在午后倾盆而至。陆沉舟的西装盖在她沾满陶泥的赤足上,体温透过真丝衬衫传来:“青瓷坊地契抵押最后期限是今夜十二点。”他忽然将褪色的窑工绳系在她腕间,“或者用这个换——”

绳结触到皮肤的刹那,檐雪浑身战栗。这是姑祖母苏月泠失踪前日日佩戴的拉坯绳,绳头焦黑的痕迹与老窑砖上的灼痕完美契合。

“你从哪得来的?”她扯开他衬衫领口,锁骨下蜿蜒的青瓷纹身刺入眼帘——正是母亲临终前烧毁的那页《雨霖釉》残卷图案。

陆沉舟反手将她压向博古架,嘉靖年的霁蓝釉尊硌在后腰生疼:“二十年前,苏月泠在我祖父书房留下这个。”他咬开她发间银簪,烧焦的婚书碎片纷纷扬扬,“她说等有人认出这绳结的系法,就能解开青瓷坊三百年未烧成祭红釉的秘密。”

院墙外忽然传来黄包车铃响。檐雪透过雨幕望见库房管理员老周佝偻的背影,那人缺失的右耳轮廓与通缉令上的绑匪画像重叠。五斗柜最底层的剪报在记忆里翻飞——“1999年苏月泠绑架案悬而未破,现场遗留半只血耳”。

“小心!”

陆沉舟的厉喝与瓷器碎裂声同时炸响。十二扇雕花窗轰然洞开,碎瓷如暴雨倾泻。他将她护在身下,景德镇高岭土的气息混着血腥味漫进鼻腔——三片锋利的元青花残瓷扎入他后背,血浸透的阿玛尼西装下,青瓷纹身正泛出诡异的金红。

急诊室的白炽灯下,檐雪颤抖着解开他染血的衬衫。当那道完整的“雨霖釉”配方完全显现时,她终于泪如雨下——姑祖母失踪前最后一封家书突然浮现脑海:「釉色终极之秘,在血脉相连者心头血」。

麻醉未醒的陆沉舟忽然攥住她手腕,呓语混着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青瓷坊...我替你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