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青崖蹲在村口老槐树下削着木剑，看里正带人把尸体拖往乱葬岗。腐臭气息惊起寒鸦，鸦群掠过村西头那间漏风的茅屋时，突然集体转向，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惊散。
“又是个没熬过重阳劫的。“瞎眼阿婆摩挲着陶碗里的糙米，碗底映出茅屋前醉汉的身影。那汉子破袄上结着冰碴，腰间酒葫芦却冒着热气，哼唱的小调里带着金铁铮鸣：“...匣中剑鸣重霄九，不见故人白狐裘...“
陆青崖指尖木刺扎进肉里。这醉汉三天前倒在自家篱笆外，怀里揣着半块沾血的斩龙石。当时母亲正犯咳疾，他鬼使神差用那石头换了三钱雪蛤——当夜西屋就传来剑器破空声，第二日醉汉竟能说出他爹临终前比划的暗语。
“青哥儿！“牧童阿柱气喘吁吁跑来，“你昨日埋的捕兽夹，夹着个亮晶晶的壶！“
后山乱葬岗的雾气终年不散。陆青崖拨开带血的荆棘，看见阿柱说的“壶“卡在兽夹齿间——实则是枚青玉葫芦，表面浮凸的星图正与兽夹上的斩龙石共鸣。更诡异的是葫芦嘴对着的土丘，裸露出半截青铜剑鞘，鞘身缠满刻着妖文的锁链。
“别碰！“醉汉的声音炸响在耳畔。陆青崖眼前一花，那柄豁口的柴刀已架在葫芦上。刀身腾起的紫气与锁链妖文相撞，竟在虚空烧出焦痕。
醉汉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金血：“好个玄冥教，竟把诛剑令炼成了子母追魂钉。“他踹开兽夹，露出底部暗藏的骨钉，钉头骷髅浮雕正渗着黑血，“三日之内，带着剑鞘去禹州城找...“
山崩般的剑啸打断话语。葫芦嘴喷出七道剑气，绞碎十里雾霭。陆青崖这才看清，周遭哪是什么乱葬岗——数百具尸骨摆成献祭阵图，每根骸骨都嵌着斩龙石，中央剑冢赫然立着块残碑，碑文正是父亲临终前用血画的符！
“青崖快走！“醉汉扯开破袄，胸口机关纹路亮如星河。他咬破舌尖喷在柴刀上，刀刃顿时暴涨十丈，劈开翻涌的地面：“老夫齐遇春，今日便要看看，十二阶剑修的兵解之地，养不养得出第十三阶...“
地底钻出的九头巨蟒撞碎刀芒。每个蛇首都顶着修士头颅，居中那个竟是十年前失踪的禹州城主！陆青崖怀中的剑鞘突然发烫，青玉葫芦自动悬空，喷出的剑气竟与齐遇春的刀势共鸣。
“太阿剑意！“九头蟒嘶吼着吐出人言，妖气震塌半座山崖，“诛剑令！发诛剑令！“
齐遇春狂笑着一脚踹飞陆青崖：“小子记住了，剑修证道不在斩妖，在斩心中...“余音被爆炸吞没。陆青崖坠入寒潭前最后看到的，是齐遇春化作百丈刀罡，将九头蟒钉死在剑冢残碑上。
醒来时月满中天。陆青崖躺在自家炕上，怀中紧搂着剑鞘与葫芦。母亲在灶间煎药，药香里混着血腥气——那半块斩龙石正在药罐中翻滚，石皮褪去后露出里面的紫金葫芦。
“你爹临走前说，等青玉葫变成紫色...“母亲忽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染着金斑，“就去村西头找齐先生。“
院外传来锁链拖地声。陆青崖握紧剑鞘望去，只见齐遇春倚着柴扉，周身缠绕的妖文锁链正渗入皮肤。老人抬手接住掠过窗棂的木鸢，鸢尾刻着八个血字：镇妖关破，速来禹州。
齐遇春指尖点在陆青崖眉心时，霜花在少年睫毛上结出剑形冰晶。紫金葫芦悬浮在两人之间，葫身浮现的星图竟与青蚨村地脉完全重合。
“兵解剑诀第一式，叩天门。“老者并指划开虚空，裂缝中坠落的竟不是星光，而是无数断裂的剑刃，“剑修叩的不是仙门，是生死关。“
陆青崖浑身骨骼发出金石相击之声。那些刺入血肉的剑刃化作热流，在经脉中奔涌成河。他突然看清村中景象——老槐树的每片叶子都是微型剑阵，瞎眼阿婆的陶碗刻着缩小的镇妖关，就连母亲煎药的灶台，都浮动着上古剑修铭文。
“原来如此...“少年呕出黑血，血珠落地竟将石板灼出孔洞，“整个村子就是...“
轰鸣声打断了他的顿悟。九头蟒的残躯突然爆开，数百枚诛剑令破土而出，在天穹拼成血色剑符。齐遇春翻掌震碎其中七枚，却被漏网之鱼划破脸颊——金血滴落处，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剑冢要压不住了。“老者扯开衣襟，胸口机关纹路已蔓延至脖颈，“听着，待会无论发生什么，必须让紫金葫吞够九种妖血。“
第一波妖潮来得比预想更快。月光被饕餮妖群遮蔽，领头的是位眉心嵌着斩龙石的玄冥教长老。他手中骨笛吹响的刹那，村口老槐树突然拔地而起，根系缠绕着青铜巨剑斩落，剑气纵横三百里。
“剑祖本命剑！“长老惊退间捏碎保命玉符，仍被削去半边身子。但越来越多的妖兽从诛剑令裂缝涌出，其中竟混着三头十一阶的穷奇。
齐遇春长啸一声，柴刀迎风暴涨。刀光过处空间坍缩，竟将十里妖群压缩成拳头大的血珠。老者弹指将血珠射入紫金葫，葫身顿时亮起一道星纹：“不够！至少要杀满十万妖！“
陆青崖突然明白母亲为何总在深夜磨刀。当第二波妖潮降临时，全村妇孺皆执兵戈而出——牧童阿柱的木剑引动地脉剑气，瞎眼阿婆的陶碗倒扣成护山大阵，就连卧病多年的母亲，也以药杵为剑刺穿了两头蛊雕。
“这才是青蚨村。“齐遇春的柴刀已崩出缺口，刀身映出他迅速衰老的面容，“当年有着十二阶修为的剑祖兵解前，将毕生剑意封入四百九十户凡人体内，代代相传...“
少年突然浑身剧震。紫金葫吸收的妖血在体内沸腾，背后浮现的剑影逐渐凝实。当他无意识挥动剑鞘时，方圆百里的剑器皆发出悲鸣，连镇妖关断裂的城墙都开始震颤。
“够了！“齐遇春劈开空间裂缝，将陆青崖踹入其中，“去禹州城找墨家机关楼，在月圆前...“余音被突然降临的威压碾碎。
云层中探出覆盖龙鳞的巨爪，仅仅指尖就比青蚨村大十倍。爪心睁开九只妖瞳，每只瞳孔都映出齐遇春的身影：“十二阶人族修士，当诛。“
老者笑了。他摘下酒葫芦一饮而尽，周身亮起的剑意竟让方圆千里时间凝滞。当巨爪触及他白发时，整个青蚨村的地面开始翻转——四百九十户房舍化作剑匣，每个村民都成了出鞘利剑。
“剑祖诛仙阵，启！“
天地间只剩剑光。陆青崖在空间裂缝闭合前最后看到的，是齐遇春化作万丈剑芒，将龙爪连同半片苍穹斩落。金血如雨洒向九州，其中一滴穿过裂缝，在他掌心烫出“道不可轻传“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