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凤栖梧

永贞十六年的冬格外漫长,檐角的冰棱像柄柄倒悬的剑。我跪在慈宁宫的青金石阶上,看着掌心血珠渗进九鸾金步摇的缠枝纹里。太后临终前枯槁的手指掐着我的腕骨:“长君,这十八道机关里锁着大楚的命数......”

三年前的上巳夜宴,正是这柄金步摇第一次割破我的命运。

建元三年的桃花汛来得蹊跷,护城河的水漫过朱雀桥头时,父亲说那是柔然巫师在北方作祟。宫宴那日,我在流云台撞见沈玉渊的白玉冠歪斜着,袖口沾着朱砂。他惯常戴着的螭纹玉扳指不见了,指节上留着道新鲜的刀痕。

“中书侍郎的官袍压得你喘不过气了?”我捻着帕子要给他包扎,他却猛地抽回手。远处传来燕王顾燕云清越的笑声,他正提着兔毫笔在《山河志》上勾画,朱砂沿着狼毫滴在雪色衣襟,像落了一串心头血。

楚王顾楚云在月门处擦拭银枪,玄甲映着廊下琉璃灯,枪尖挑碎的光斑落在他眉骨那道疤上。朝王顾朝云抱着暖炉缩在角落,袖中隐约露出半截青瓷药瓶。

“叶姑娘该去领赏了。”萧贵妃的鎏金护甲划过我后颈,丹蔻染的凤仙花汁子混着龙涎香,熏得人头晕。太后将九鸾金步摇插入我发髻时,我听见玉渊的象牙笏板坠地声。金步摇尾端的雀舌突然弹出半寸寒芒,在他手背划出道血线。

此时,更漏子响到戌时三刻,瑄帝的九龙冕旒突然撞碎琉璃盏。猩红的葡萄酒顺着龙纹蔓延,像条吐信的蛇爬过顾楚云的战靴,浸透顾燕云的云锦袍角,最终停在顾朝云颤抖的指尖。萧贵妃的合欢花钿在烛火中明明灭灭:“陛下这是旧疾又犯了。”

那夜我提着宫灯穿过梅林,看见玉渊在假山后焚烧信笺。火舌卷起一角羊皮,依稀是北疆十二连城的轮廓。灰烬飘落池面时,顾燕云的朱笔正点在《山河志》“柔然”词条上,一滴墨晕开了边境线。

更声催到子时,我摸到金步摇第三颗东珠下的机簧。轻轻转动时,内壁浮现出蝌蚪状的柔然文字。窗外忽有白隼掠过,铁爪上系着的玄色丝绦,与三日前我在顾楚云箭囊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雪粒子突然砸在窗棂上,我慌忙合拢机关,却瞥见铜镜里映出太后寝殿的飞檐——那里本该栖着铜铃的位置,此刻悬着半截断裂的锁链。掌心残留的东珠纹路竟与玉渊那道刀痕分毫不差。

子时的梆子卡在喉间,梅林深处传来金器刮擦青石的声响。我循声拨开枯枝,宫灯照见半枚嵌进树干的螭纹扳指,裂痕处沾着暗褐色的血。树根旁散落着撕碎的信笺,残片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像极了金步摇里的柔然文。

忽有脚步声碾碎薄冰,顾楚云的银枪挑着只白狐皮筒,血腥气混着他衣襟上的沉水香扑面而来。他取下筒中信笺时,玄铁护腕擦过我手中的金步摇,雀舌暗刃突然弹出,在他虎口刻下与沈玉渊相同的伤痕。

雪下得越发急了,我望着两处如出一辙的伤口,终于听懂太后那句遗言。当檐角的冰剑坠地时,慈宁宫传来丧钟,而萧贵妃的合欢花钿正落在我的裙裾旁,花瓣背面爬满猩红的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