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霄跪在青石板上时，霜花正顺着他的脊梁爬向脖颈。腊月的寒风裹着细雪，在裸露的肌肤上割出无数道看不见的血痕。远处林府祖祠的灯火映在寒潭冰面，碎成点点金鳞，恍若他七岁那年打翻嫡兄生辰时摔碎的琉璃盏——同样遥不可及，同样扎得人眼底生疼。
“咳咳...“
喉间翻涌的血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胸前那道三寸长的剑痕早已冻成暗红色的冰棱。这是两个时辰前，嫡兄林昊用青锋剑脊留下的“家法“。彼时那柄嵌着蛟珠的宝剑就抵在他喉间，剑身上倒映着宗祠檐角悬挂的鎏金铃铛，叮咚声里混着嫡母王氏的冷笑：“既是废物，就该有废物的样子。“
冰层下突然传来细微的脆响。林霄下意识蜷起冻得青紫的脚趾，却见潭心处泛起诡异的涟漪。他俯身细看，冰面下竟有七点幽蓝光芒明灭不定，隐约勾勒出北斗之形。脊骨深处蓦地刺痛，仿佛有柄生了锈的钝刀在刮擦骨髓。
“咚——“
子时的钟声撞碎寂静。林霄突然听见血脉中响起清越剑鸣，那声音自尾椎直冲天灵，惊得他险些栽进寒潭。六年了，自从测出天生剑骨残缺，他再未感受过如此清晰的剑气波动。此刻那剑鸣却如困龙挣链，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栗。
“咔嚓！“
足下冰面裂开蛛网细纹，潭水竟在严冬沸腾如煮。林霄低头望去，胸前血冰消融成缕缕红雾，被心口突然浮现的青铜剑纹鲸吞般吸入。三十里外葬剑峰顶风雷乍起，云层如被无形巨剑搅动，旋出覆盖半座青阳城的涡流。万千古剑虚影在其中浮沉，剑吟声汇成滔天巨浪。
“是剑冢！剑冢提前现世了！“
林府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十二道赤红令箭破空而起，在夜幕炸开林家剑纹。林霄扶着潭边老松踉跄起身，枯枝上的冰凌簌簌坠落。他望着自己映在冰面上的面容——苍白的脸颊因剑气激荡泛起妖异的潮红，瞳孔深处似有星斗轮转。
“快！拦住那灾星！“
嫡母尖利的嗓音刺破雪幕。林霄回头，只见王氏带着十余名黑衣护卫踏雪而来，金线绣制的鹤氅在剑光中翻飞如毒蛾。护卫们手中青锋剑嗡鸣不止，剑穗上坠着的辟邪玉牌撞出细碎清响。
“夫人有令！“为首护卫剑指寒潭，“废其双腿，押入地牢！“
七柄青锋同时出鞘，剑气搅碎漫天飞雪。林霄退后半步，足跟已触及潭水。就在这时，脊骨中沉睡的凶剑彻底苏醒——
“轰！“
寒潭炸起十丈水幕，七道锈迹斑斑的古剑破冰而出。为首那柄剑身缠着水藻，剑格处“摇光“二字却亮如晨星。它们以北斗之势环绕林霄，剑气交汇处凝成肉眼可见的霜色涟漪。
“叮！“
护卫的剑锋撞在涟漪上，竟如琉璃坠地般寸寸崩裂。王氏踉跄后退，发间金步摇勾住枯枝：“七星护主...这不可能！老祖宗预言的天枢剑阵...“
林霄五指虚握，摇光剑化作流光没入掌心。剧痛自心口炸开，仿佛有千万根钢针顺着血脉游走。他看见自己手臂浮现出青铜脉络，听见葬剑峰顶传来古老吟唱，更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明悟——这寒潭原是千年前天枢剑主陨落之地，潭底七剑，正是镇压魔渊的北斗阵眼。
“我的剑骨...“少年嘴角溢出血线，笑声混着剑鸣震荡四野，“在疼啊！“
林家祖祠方向突然爆出惊天剑意，家主林震渊踏剑而来，衣袍猎猎如垂天之云。但比剑光更快的，是自剑冢倾泻而下的星河——那是沉寂千年的古剑英灵，此刻却如百川归海，尽数没入林霄单薄的身躯。
“竖子敢尔！“林震渊并指成剑，凌空斩下百丈青光。
寒潭之水逆天而起，在林霄身后凝成遮天水剑。双剑相撞的刹那，整个青阳城的瓦当都在震颤。当光幕散去，冰面上只余北斗形状的七个剑孔，潭边老松拦腰而断，断口处光滑如镜。
三百里外，剑冢深处。盘坐在祭剑台上的白骨缓缓抬头，黑洞洞的眼眶望向东方。插在它胸前的断剑剧烈震颤，暗褐色的血垢簌簌脱落，露出“天权“两个古篆。祭坛四周，其余五具枯骨同时转向，手中残剑指向北斗第七星的方向。
雪，下得更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