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球穿过青血舍利的结界时,米特心中稍显惊慌,在发现这不过是普通的海水后,他就彻底放下心来。
自己虽然不能在水下呼吸,但是屏息一刻钟丝毫没有问题。
如今三人都是强弩之末,就连幻境都开始摇摇欲坠。一刻钟足够自己恢复元炁,再将两人碎尸万段。
米特心中杀念似野草疯长,根本没有注意耳边响起了海浪涌动的声音。
原本笼罩整条街道的幻境此时已经仅剩三人身边这方圆九尺,香雪每咳出一口血,幻境就跟着颤动一次。
如果幻境消散,很快就会引来镇祟司的注意,到时不仅任务会失败,说不定自己和三哥也会折在这里。
香雪咬着牙再次取出镇物蟒皮鼓,鼓声咚咚,终于幻境稳住。
深海中暗流涌动的声音在刘三和米特的耳边响起,细长的丝状物缓缓从眼睛和耳朵里钻出,就像是寄居在头颅中的螺探出触须。
米特脑海中,一些尘封的记忆被海浪冲开。
破旧的土坯房里,男人把儿子从肩膀上举了下来,女人从熄灭的火堆里扒出一颗外皮焦黑的烤洋芋。
“米特,看阿姆今天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是烤洋芋!”
师父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小孩,挥手抹去夫妻两人的性命。
“这孩子与白莲有缘,你们身上罪孽已经赎清,可以回归无忧故乡了。”
死去的女人仍旧不肯闭眼,直直地望向自己的孩子。
被海水包围的米特开始发疯似的嚎叫,双手狂乱挥舞,试图把水球打散。
“不可能!我是血统高贵的明王后人!我不是贱民的孩子!”
“假的!都是假的!”
米特情绪越激动,触须生长的速度就越快,片刻间就爬满了他的脸。
“阿姆,我好饿,我想吃烤洋芋了......”
海水退去,裹着米特魂魄消散前的最后一滴泪水,重新钻回螺壳。
刘三也和米特一样,又经历了一次最痛苦的回忆。
年幼的他躲在床下,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序列者把家人一个个像牲畜一样杀掉。
他眼角里蠕动的丝状物混着泪水,化作两行血泪流下。
青血舍利的结界消散,可两人也都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应付这个陌生的镇物。
刘三捡起自己的断臂,和香雪迅速消失在东和坊里。
耳报神中生出一团烟气,钻进赵庆耳中,赵庆神色微变,站起身来。
“事办成了,但是三儿和香雪都受了伤,我得看看去。”
张宝钰也起身往静室外走。
“除了这单的报酬,每人再赏二十两祟银,算我的一点心意。”
“另外松阳暖墨也给我包起来,给我们家的状元郎当贺礼。”
赵庆脚步一顿,心中长叹。
真不知道周家那两兄弟到底给小姐灌了什么迷魂汤。这都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了,这直接是胳膊都长到别人身上去了。
“好嘞,我这就给小姐包起来,再添上根小紫毫笔,让我也沾沾状元郎的喜气。”
赵庆摇头走出静室,罢了罢了,只要自家小姐高兴就好。
——
主客司的人带着米特的尸体回鸿胪寺时,考院的钟声正好响起。
举子们排着队离开考院。周游位置靠前,是最早出来的一批。
在考院里有监官在,没有人敢妄自议论会试。等到大家都出了考院,一时间人声嘈杂,比最热闹的坊市还要吵上三分。
“周游,你觉得这次格物的题目是不是有些偏难了?”
有书院的同窗看见人群中的周游,立刻挤过来搭话。
自从被赵武良坑了一次后,周游心里对书院的同窗也不像从前那么亲近。
况且考了一天水米未进,这会儿肚子正饿着,也没心情和他闲谈。
“啊对对对,确实挺难的。”
周游一边敷衍着同窗,一边往人群外挤。
“你也这样觉得吧?尤其是最后那一道丈量田地的题目,实在是太难了。幸亏昨天我爹给我请的夫子刚好讲过。”
“嗯对对对,那你考运还挺旺。”
“哪里哪里,我也不奢望太高,考中二甲,搏个进士出身就行。
你也别灰心,虽说会试不同于乡试,但你毕竟是去年的解元,三甲传胪还是没问题的。”
“啊对对对,我看见我哥和我刘叔了,就不跟你聊了。”
周游远远就看见大哥和刘叔正站在街边等自己,拔腿就朝两人跑去。
刘恭羡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等到周游跑到身前立刻开始询问刚才那人追着自己做什么。
周游被问得愣住,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那个同窗究竟说了什么。
“他说这次会试格物的题目有些难,还说最后一道丈田题他会做,这次应该能考上二甲,还说了什么我也没听清。”
刘恭羡这序列者的身份是在凉州一刀一刀砍出来的,实打实纯武官一个。
周瑾也是因为父亲牺牲的功劳,进入大乾学宫,然后成为了序列者。
两个人谁都没经历过正儿八经的会试,一听周游说题目有些难,顿时都有些紧张起来。
怕影响周游考试的心态,两人谁都没有再提格物试卷的事情,接上周游开开心心地就往家里走去。
殊不知周游根本就不在意,要不是刘恭羡问起,周游估计早就把那人的话当耳旁风过去了。
就像突然有个什么都不懂的百姓蹦出来,指着刘恭羡说,我觉得你们封禁司收容镇物的方法不合理,应该把镇物都用麻绳捆起来。
刘恭羡要是看他一眼,那他这大半辈子就算是白活了。
什么最后一道丈田题,那不就是个微积分吗?
不好意思,我不仅是乡试解元,我还是中式数学教育的资深受益者。
对这种爱炫耀的人,你多想他一秒,都是对自己情绪的浪费。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见三人回来,张宝钰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饿坏了吧?快进来吃饭。”
桌上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出自张宝钰之手。
有幸尝过大嫂的手艺之后,周游就觉得比起做饭大嫂更适合去做个杀手,只需要普普通通的材料,就能做出堪比毒药的效果。
“钰丫头今天可是大手笔啊!这是流金楼叫来的席面吧!”
四人落座,刘恭羡尝了一口眼前的金齑玉鲙,山羊胡都跟着抖了起来。
“中!就是这个味儿!”
“流金楼的人说这叫‘烧尾宴’,鱼跃龙门,烧尾化龙。是专门用来庆贺举子登科的。我一听这么吉祥,就立马给咱们家状元郎定了一桌。”
周游实在是饿,一边吃一边向大嫂道谢。
“多谢钰姐,就冲钰姐这顿烧尾宴,我也得考个状元回来。”
还没有取名字的小黄狗守在周游的脚下,晃着尾巴跟着“汪汪”叫。
烛火摇曳,周家的饭桌上传出阵阵欢声笑语。
而鸿胪寺行文馆中,班卓面色平静的捏碎了手里的念珠。
他将目光从弟子的尸体上移开,看向主客司的两位监事。
“这是怎么回事?”
“禅师节哀,爱徒独自离开鸿胪寺,在东和坊问槐街被人袭杀,我们两人赶到时已经为时已晚。
您放心,主客司一定会严查此事,给您一个交代。”
主客司两位监事站在行文馆中,心中不知是什么想法,但脸上确实是深感悲痛。
徒弟脑中的落生莲枯萎,身上的镇物青血舍利丢失,就连魂魄都彻底消散。
班卓双手合十对两人行礼。
“白莲无忧,离苦得乐。麻烦二位了。”
主客司的两位监事也对着班卓微微躬身,转身离开行文馆。
“刚才怎么没提那个镇物的事情?”
“什么镇物?你见到镇物了吗?我可什么都没见到。”
“不过我这里有个祖传的宝贝,等下次去酆都鬼市的时候,准备卖了换点祟银花花。见者有份,我分你一半。”
年轻的监事这才听懂前辈的话外之音,连忙跟着附和。
“对,我赶到问槐街的时候就只看见班卓禅师弟子的尸体了,别的什么都没看到。”
主客司的官员离开后,班卓神情黯然地关上了房门。
师父传给自己的落生莲,当年从周振山和刘恭羡手里救了自己一命。
自己把落生莲传给米特,本以为它也能帮徒弟逢凶化吉。
“哎......”
班卓长叹一声,挥手从米特的尸体里唤出已经枯萎的落生莲。
“让我看看到底是谁杀了我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