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朱砂记

永昌三年冬，丘涣在断头台醒来时，后颈还残留着刽子手刀锋的寒意。

确切地说，是这具名为春樱的躯体在发抖。十六岁宫婢的左腕内侧，与她前世木溪谷的朱砂胎记如出一辙。御膳房的蒸汽熏得人发昏，她托着描金食盒穿过夹道，两个洒扫太监的嗤笑混着炭火噼啪声传来：“栖梧宫那位，怕是连参汤都要凉透了。“

朱漆门扉吱呀开启，皇后木茗正对镜描眉。铜镜里映着张艳若芍药的脸，螺子黛却在葱白指尖断成两截——那是北疆特有的青玉黛，与她父帅木老将军棺椁同天送入宫闱。

“娘娘，翡翠虾饺要趁热。“丘涣摆膳时瞥见妆奁暗格，半枚虎符在鎏金锁扣下泛着冷光。前世这物件本该在兄长手中，如今却浸在椒房殿的脂粉香里。

木茗突然掀翻八宝攒盒，虾仁滚过孔雀蓝织金毯：“本宫要见陛下！“鎏金护甲划过丘涣腕间朱砂，刺痛如前世诏狱烙铁。窗外玄色衣角掠过，丘涣盯着那蟒纹补子——司礼监掌印汪纶的皂靴沾着刑房特有的铁锈味。

“若娘娘肯饮参茶，奴婢便去通传。“她故意抬高声量，掌心暗扣半片碎瓷。前世汪纶监刑时靴面溅的血渍，与此刻窗棂投下的阴影完美重叠。

腕间骤然剧痛。木茗擒住她的力道，竟与当年朱雀大街纵马截杀刺客的女将军如出一辙：“小丫头...“皇后指尖抚过她胎记，丹蔻在雪肤上拖出血线，“这印记倒比司寝局的合欢香更醒神。“

珠帘骤响，小太监的破锣嗓子劈开满室暗涌：“贵妃娘娘驾到——“

木茗忽然轻笑，将半凉的参茶泼在丘涣襟前：“滚去把本宫的鎏金错银甲取来。“她甩袖时带翻烛台，蜡油滴在虎符暗格处，凝成只展翅的玄鸟。

丘涣躬身退出殿外时，贵妃的鸾驾已碾过栖梧宫前的残雪。八宝璎珞轿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敷着珍珠粉的脸：“姐姐今日气色倒好，竟有心思调教婢女。”

木茗倚在贵妃榻上，指尖缠着泼茶时沾湿的袖角，语气懒倦如春猫：“本宫的甲胄沾不得脂粉味，妹妹若想观瞻，不妨去演武场。”话音未落，贵妃的护甲已扣住丘涣的下颌：“这小妮子眼生得很，莫不是…”她突然噤声，丹凤眼死死盯住丘涣腕间——朱砂胎记正渗出细密血珠，在烛火下泛出诡谲金芒。

汪纶的阴影恰在此时蔓过门槛。老太监捧着的鎏金托盘上，躺着把缠丝玛瑙匕首：“陛下赐贵妃娘娘防身用。”

殿内霎时死寂。丘涣听见自己血脉奔涌的声音——那匕首的吞口处，分明刻着木家军的狼头徽！当年父兄遭构陷通敌，正是因塞外缴获的胡族王刀出现在将军府。

“好精巧的玩意儿。”木茗忽的轻笑，鎏金甲胄的护腕擦过丘涣手背，将她腕间血珠抹在匕首刃口。玛瑙纹路竟如活物般扭动，血丝渗入刀身，凝成“永昌元年冬”五个小篆。

贵妃踉跄后退，撞翻的香炉迸出火星。汪纶灯笼里的烛芯“啪”地爆响，映亮他袖口三足金蟾纹——与前世刑场上刽子手衣领袖纹严丝合缝。

“本宫乏了。”木茗将匕首掷回托盘，溅起的血珠正落在贵妃裙裾，“春樱，送客。”

丘涣引着鸾驾穿过游廊时，忽觉掌心刺痛。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被塞入半枚虎符，棱角处还沾着蜡油玄鸟的羽翅。转角处闪过道童身影，他怀中的《丹元子步天歌》哗啦作响，书页间飘落张焦黄纸笺——

“寅时三刻，冷宫枯井，故人候。”

纸背印着狼头徽血痂。

贵妃裙裾的血珠尚未凝固，丘涣已被木茗拽进寝殿暗阁。皇后指尖燃起一簇冷火，映亮墙上斑驳血字——竟是永昌元年木家军的绝命血书！

“小丫头，认得这个么？“木茗扯开衣襟，锁骨下狰狞的箭疤赫然是狼头徽形状，“你父帅射的这一箭，本宫养了三年。“

丘涣脑中嗡鸣。前世刑场上，她亲眼见父兄被污勾结胡族，却不知这一箭…

“轰！“

殿外突然炸响惊雷。汪纶阴恻恻的嗓音穿透门扉：“禀娘娘，玄甲军在宫门外抓了个细作，身上搜出木家军旧符。“

木茗反手将丘涣按进妆奁暗格，鎏金甲胄擦过她耳际：“数到三十，若本宫未归，便带着虎符从密道…“

话音戛然而止。暗格缝隙间，丘涣窥见汪纶身后铁笼——浑身是血的少年将军被挑断脚筋，正是她前世战死沙场的兄长木承泽！

“陛下有旨，请娘娘观刑。“汪纶抖开圣旨，绢帛右下角盖着狼头徽印，“说是逆贼余孽，需皇后亲执剐刀。“

木茗忽然低笑，护甲勾断一缕青丝：“汪公公可知，本宫大婚那日斩落的三千青丝，养成了什么？“她扬手洒出发丝，落地竟化作毒蛇缠住汪纶脚踝。

趁乱间，丘涣怀中虎符突然发烫。暗格底板轰然翻转，她坠入密道时，瞥见木茗唇语——

“冷宫枯井，有你要的真相。“

湍急暗河裹挟她冲向未知，怀中虎符与狼头徽突然嵌合，井壁上浮现血色篆文：

“永昌元年冬，帝弑兄夺位，木氏代受天谴。“

水底忽现浮尸，那张泡胀的脸…竟与当今圣上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