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上午。
临江县城外,负责监督铸铁事务,驻守在吹风崖据点的飞鱼帮帮众被尽数剿灭。
舵爷徐虎,被陈玄当场轰杀,十七名帮众无一生还。
负责挖矿冶炼以及锻铁的苦役,工匠拢共四十二人,当即四散而逃。
同一时间,临江城内,大街小巷中开始流窜关于张家的各种传闻。
欺行霸市、侵吞私产、草菅人命,各种罪状例不胜举。
仅仅半日光景,人们从三教九流,茶客行商中听到的故事经历,便有十多个版本。
譬如有夏氏一家,因不肯将水田与张家远亲旱地置换,便被凶徒杀至家中,灭了满门,其年幼孙女也被掳走,下落不明。
又有梨园伶人,拒绝与张家公子夜宿,情郎便让人活活打死,埋尸树下。
还有城中富商之家,外出媪婆山踏青,被土匪劫道,连五脏六腑皆挖空了去,死状凄惨无比,其产业也在被官府查封之后,莫名其妙让张家接了过去。
同样引起天怒人怨的,还有飞鱼帮。
以往大伙儿总是忍气吞声,但不知为何,这次飞鱼帮的喽啰格外嚣张跋扈。
在盘查搜索之时,不仅与百姓产生口角,还几次三番出手,将人打伤。
百姓们忍无可忍,声讨的焰浪愈演愈烈。
甚至有人将发泄的话编成了顺口溜,连街头巷尾的小孩儿,见到人都边跑边唱。
“欺男霸女手段强,草菅人命罪难当,张家恶行天下怒,血债血偿见阎王,那个见阎王!”
“飞鱼帮,飞鱼帮,为虎作伥良心丧,贩卖私盐又铸铁,目无法纪早晚凉!”
一开始,张家和飞鱼帮都没把这些当回事。
他们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抓人之上。
两边纠集了上百人,于城中校场处设伏,然而临近傍晚,那个放出狂言要当着所有临江百姓的面,收拾张家的“泼皮陈二郎”,却连个鬼影也没有。
直到夜里,两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上了大当,却为时已晚。
噩耗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首先便是吹风崖铸铁窝点被捣毁,其次飞鱼帮帮众与百姓摩擦,伤者无数,前去衙门擂鼓告状的人,排得密不透风。
至于张家,同样陷入了一片混乱。
东西坊市中,诸多张家名下的商铺,被百姓们围堵起来。
张府之人一旦出门,迎头便是臭鸡蛋和各类腐坏瓜果菜叶的痛击。
到了夜里,甚至有丧心病狂的家伙,将张家用来囤积货物的仓库点燃,熊熊火光冲天而起,浓烟弥漫在整座临江县城之中。
……
“混账东西,这帮贱民,他们……他们怎么敢的?”
“去,给我找人,让城卫司和县衙署都派人来,把外面的家伙统统押进大牢。”
暴怒的声音,自张府前厅传出,地面上,名贵的汝窑茶杯碎得七零八落。
两名家丁立于门口瑟瑟发抖。
张玉恒以往的温润尔雅姿态,在此刻彻底消失不见,他的面庞因怒火中烧而变得微微赤红,额头上更是有青筋暴起。
“去啊,还要本少抬你去不成?”
另一只茶杯,也被他拿起,猛的朝其中一名家丁的头上砸去。
对方顿时头破血流,发出惨叫声。
“去什么去?”
“玉恒啊玉恒,你真是令我越来越失望了!”
略显苍老的声音于门口处传来。
张祁峰负手迈步走进前厅。
“父亲大人!”
张玉恒顿时低头,强压心中怒火,恭恭敬敬的行礼。
“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你现在发脾气有什么用?”
“此刻城中流言四起,除了背后别有用心之人推波助澜以外,你们平日里行事嚣张跋扈,也对我张家名声打击颇大。”
“闷声才能发大财的道理,你还是不懂吗?”
张玉恒正想辩解,猛然间望见自家父亲投来的冰冷目光,顿时吓得一缩,沉声道:
“父亲教训得是,但眼下,我张家已经被推至风口浪尖,除了抓人之外,该如何是好?”
“哼!”
张祁峰冷冷一笑。
“刘锦州那个老东西,已经明确说,这事儿县衙掺和不了,他们连盘查城门的捕快都撤了回去。”
“官场之上个个都是人精,你以为你能使唤得动?”
“还有飞鱼帮,制盐和铸铁,也是你们敢碰的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老夫在背后打点,这两桩生意,早被人吃干抹净了。”
“另外,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初九那天,一定要给我凑足十二名年轻女子。”
“至于那个姓陈的泼皮小子,我已经查到他的行踪。”
“今天夜里,你九叔就会出手。”
“只要将源头解决,那些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张玉恒神色恍然。
“父亲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那个陈玄搞的鬼?他此前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泼皮,有这么大的能耐么?”
“白毛湾和吹风崖的事,也是他干的?”
张祁峰气得差点儿将胡须扯下来。
“老夫怎么会生下你这么蠢的儿子?”
“先前媪婆山神庙里的尸身消失不见,这小子既然没死,定是被人所救。”
“这些手段也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总之不论是谁,只要将这个陈玄抓住,定能引得对方现身。”
“哪怕他不现身,此计也能拖延时间,待到初九之后,老夫的诞辰过去。”
“到时候无论敌人是谁,他们都会知道,惹怒我张家,会有何等凄惨的下场!”
“这两日,你和你手下的人,都安分些。”
“还有秦烈,让他明日来府中见我。”
说完,张祁峰起身便要离开前厅。
张玉恒欲言又止,直到前者的身影消失,他方才愤恨道:
“我是蠢货,秦烈就不是?他是你挑选扶持之人,却连个小小的提刑司密探都搞不定。”
“手下的人还把我们张家好不容易掳来的女子放跑。”
“两天时间,我上哪去找十二名少女来?”
他心中无比烦躁。
自打他记事起,每隔十年,张家就要搜寻一批八字符合的妙龄少女,在自家父亲寿辰这天,秘密投入河中献祭。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简直跟中了邪似的。
“你让我安分些,我就安分些,小爷也不伺候了,到时候随便找十二名女子顶数,反正投到江里去,让那水里的鱼啃个干净,你又不知分别。”
张玉恒的神态逐渐归于平静,只是那双眼眸中,不甘与怨怼之色,愈发的深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