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牌灼得肋骨生疼,我对着血手印哈了口气。
苔藓缝隙里窸窸窣窣的动静突然停了,山涧水声裹着松脂味涌进残破的窗棂。
我故意把装干粮的粗布包袱抖开,三块玉米饼骨碌碌滚到断头菩萨像脚下。
“小崽子别躲了。“我用鞋尖拨弄供桌底下的蛛网,“要跟就光明正大跟着。“
青砖缝里冒出两簇金毛,黄九缩成巴掌大的黄鼠狼,前爪抱着半块发霉的供果。
它绿豆眼瞟着包袱里裹银元的红布,尾巴尖沾着香灰画了个歪扭的北斗七星。
“二十里外镇子有早班车。“我蹲下来戳它鼓囊囊的腮帮,“想进城就自己钻麻袋。“
黄九突然炸毛窜上房梁,爪子在褪色的“有求必应“匾额上刮出火星。
我摸着怀里发烫的银元,看它气急败坏地在蛛网间跳脚——这畜生果然不敢碰我三尺之内,爷爷当年在棺材铺门槛泼的雄鸡血,怕是掺了别的东西。
晨雾漫过石桥时,我数着青石板缝里的槐树籽。
身后五步远总有团金影在草窠里窜动,每到岔路口,必定有颗松果骨碌碌滚到正确方向。
过野枣林时我故意绊倒,藏在袖袋里的当票飘落在荆棘丛,黄九立刻窜出来用尾巴卷住,讨好地捧在爪心。
“省城阴气重,您这纯阳命格得配个护身的。“它人立着抖落松针,从肚皮毛里摸出颗嵌着黑曜石的兽牙,“这是我在长白山......“
我捏着兽牙对朝阳晃了晃,内侧的血槽还凝着褐斑,“上个月镇上王猎户家丢的猎犬,左耳是不是缺个口?“
黄九的胡须抖了抖,爪子讪讪缩回去。
等镇口炊烟飘到鼻尖时,它终于从尾尖褪下个暗红绳结,七枚舍利子碰撞声清越如泉。
我摸到第三颗时指尖发麻——是五台山十年前失窃的降魔杵碎片,当年爷爷带我去还愿时,老住持手腕上缠的正是这种迦南香。
“押着。“我把舍利串套在桃木牌上,“进城后若害人,我就拿这个给你刻碑。“
柏油马路蒸腾的燥热裹住客车时,黄九在我帆布包里缩成团。
售票员查票时它故意放了个屁,前排穿的确良衬衫的姑娘皱眉开窗,倒让后座扒手缩回了摸向公文包的手。
我踢了踢鼓动的帆布包,摸到包底新结的蛛网——这畜生倒是懂规矩,没让半根金毛露在外面。
省城的风裹着柴油味拍在脸上时,黄九在包里发出声呜咽。
我站在“李记问事“褪色的匾额下,盯着玻璃橱窗里那套仿古罗盘——本该镇在坎位的铜勺却摆在离位,二叔果然又接阴活了。
“等会儿别乱碰东西。“我隔着帆布包敲它脑门,“尤其是供着红绸的......“
包里的舍利串突然发烫,黄九的声音像从很远的水底传来:“第七个格子里那对玉镯,雕的是并蒂莲还是断肠草?“我后背瞬间沁出冷汗,二叔铺子博古架第七格,供的明明是奶奶当年的嫁妆簪子。
暮色漫过霓虹灯时,我在阁楼晾晒沾了香灰的外套。
黄九蜷在装糯米的陶罐里啃核桃,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罐沿。
当我把舍利串浸进雄黄酒时,它突然嘀咕了句:“家里老三最怕这个味道。“
窗外的广告牌恰好亮起,红光漫过它左耳那道陈年旧疤,像极了当年咬住爷爷棺木不肯松口的白毛黄皮子额间的朱砂印。
我擦银元的手顿了顿,槐花味的尸香突然在喉头翻涌,盖过了窗外飘来的糖炒栗子香。
柏油路在烈日下泛着油光,黄九在帆布包里拱了拱,细爪子勾开拉链缝隙。
我往阴影里挪了挪,把装着雄黄酒的竹筒抵在包口:“闻见柴油味就老实点。“
“您这命格属火,该配个属水的...“黄九的胡须从缝隙里探出来,绿豆眼盯着过道里流动的光影。
客车正经过盘山公路,崖壁上凿出的佛龛里,彩漆剥落的菩萨举着半截残臂。
我捏住它后颈拎到膝头,指腹蹭到它肚皮下新结的痂:“你三妹是不是尾巴尖带白?
上周老坟山那窝偷灯油的...“
黄九突然炸成毛团,舍利串撞在桃木牌上叮当作响。
前排打盹的胖妇人惊醒,狐疑地回头张望。
我顺势把它塞回包里,摸到内袋里爷爷留下的铜钱——温热的那枚正在发颤,艮位染着香灰。
“家里七个姊妹,偏我最出息。“包里的声音闷闷的,爪子扒拉着帆布内衬,“大姐嫁了灰仙,五弟给常三太奶当出马...老三那个怂包!
就敢在乱葬岗捡贡品!“
客车猛地颠簸,司机咒骂着碾过碎石。
黄九趁机拱出脑袋,爪子搭在车窗沿:“瞧见那霓虹灯没?
比长白山的极光还亮堂!
等爷在城里置办宅子——“
我揪着它尾巴拽回来,窗玻璃上突然映出后排男人探来的手。
那人手腕缠着褪色的红绳,食指中指一般齐——是下九流里专吃车轮饭的扒手。
“劳驾。“我转身把帆布包甩到那人膝头,舍利串恰巧落在他掌心,“能帮忙看看这佛珠开光没?“
男人脸色瞬间煞白,掌心腾起青烟。
黄九趁机放了个响屁,恶臭中那扒手踉跄逃向车门。
前排的确良姑娘突然尖叫:“师傅停车!
他摸走我钱包!“
混乱中客车急刹,我按住在行李架跳动的竹筒。
黄九扒着车窗幸灾乐祸:“该!
让他偷佛前贡...哎哟!“我屈指弹它脑门,摸到它耳后新结的蛛丝——这畜生何时沾上了城隍庙的香火气?
省城汽车站飘着油炸糕的香气,黄九在包里拱成球:“左转第三摊用的地沟油!“我没理它,盯着出口处围聚的人群。
穿工装的汉子举着可乐瓶手舞足蹈:“中奖了!
易拉罐拉环有字!“
“要交20%的税。“戴金链子的同伙堵住农民工去路,“哥帮你兑奖,分我五十就成。“
黄九的爪子挠着我后背:“瓶底有条码的是假货。“我蹲下系鞋带,顺势将竹筒里的雄黄酒洒在水泥缝。
两只灰老鼠窜出来,直扑金链子裤脚。
“有蛇!“我扯嗓子喊。
人群轰然散开,农民工手里的可乐罐滚到我脚边。
摸到拉环内侧未干的油墨,我拽住要跑的汉子:“大哥,兑奖处就在治安亭后面。“
等便衣按住那伙人时,黄九已经用尾巴卷走我口袋里的五十块酬劳。
它把纸币叠成小船,对着汽车站顶棚漏下的阳光傻笑:“够买二十只烧鸡...“
“买你的安分。“我揪住它后颈塞回包里,“等会要是乱碰东西,我就用这钱买硫磺粉。“
出租车司机嚼着槟榔打量我的粗布衫:“小兄弟去哪?“后视镜里,他手腕上的貔貅手串泛着阴沉的油光。
黄九在包里嗤笑:“走艮位要绕三环路。“
我盯着计价器跳动的红字:“师傅,城隍庙到古玩街,走水路该过七孔桥。“后视镜里的瞳孔猛地收缩,计价器突然暗了下去。
这人根本不知道爷爷当年重修过七孔桥的镇物,桥洞第三块砖下还压着李家的铜钱。
司机讪笑着转上辅路,黄九趁机用尾巴勾开储物格。
生锈的弹簧刀下压着张合影——穿道袍的男人正在给貔貅点睛,那人的眉毛缺了半截,正是三年前来村里讨过水的风水骗子。
“您这貔貅吞财不吐,伤主。“我弹出枚铜钱卡在空调出风口,后座突然阴风大作。
司机哆嗦着按下计价器归零键,黄九的爪子正搭在他后颈画避煞符。
古玩街飘着线香味,“李记问事“的匾额下,褪色的对联在风中摇晃。
上联“问吉凶须知天命“,下联“断阴阳莫违人伦“,横批却用金漆补着“财源广进“。
我摸到门槛石下的凹槽——本该嵌五帝钱的位置,塞着枚游戏币。
黄九扒着玻璃窗哈气:“坎位摆离火,这是要炼尸油啊...“我攥紧发烫的银元,看夕阳把橱窗里的罗盘投影拉长。
铜勺的影子斜指坤位,在地面拼出个残缺的八卦——和七岁那年爷爷带我布的“引魂局“一模一样,只是本该镇守乾位的铜镜,此刻正倒映着对面发廊的霓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