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推窗,山岚以青黛色浸染天际。我循着石阶入山,青苔在足底绵软呼吸。千年古道不过三尺宽,却容得下整座终南山的晨昏——松针与竹影在此交叠,枯藤与新蔓在此更替,走兽蹄印与樵夫草鞋在此相逢又相忘。
半山腰的凉亭,“道法自然“墨迹早被苔藓篡改,却比碑林里那些金漆更见筋骨。忽有山风卷起,石桌上未干的茶渍绘出太极图形,恍若看见它倒骑浮云入函谷,牛蹄印里开出的野菊在风中轻轻颔首。
古柏虬枝忽坠松塔,惊起涧底白鹭。那振翅声惊破了山色,却又被流水重新缝合。想起他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万物都在述说道的奥义:新蝉褪壳时留下琥珀色的箴言,朽木年轮里藏着光阴的谶语,连崖壁渗出的山泉都遵循着九宫八卦的流向。
暮色漫过山脊时,我倚着摩崖石刻小憩。指尖触到冰凉铭文,忽觉这些凹凸文字原是无字天书的注脚。当年凿刻它们的工匠未必识得多少字,却把对天地的敬畏都凝在锤凿之间。此刻山月从云层挣出,满谷银辉如帛书铺展,教人分不清是月光在摹写字迹,还是古人在临摹月光。
下山时遇樵夫负薪归去,竹扁担压弯了山径。他唱着俚调与林鸟问答,调子里有秦汉的遗韵。忽而明白所谓得道,不过是看懂老柏抱石的姿态,听懂溪水与卵石的私语,在野花不知名的芬芳里,领受万物写给岁月的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