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也包括柳宗元)与王韦集团及王韦“新政”的关系

王韦尤其是王叔文,对刘柳特别赏识,刘柳对王叔文的才能也有很高评价。这是双方关系的第一层。《旧唐书·刘禹锡传》云:“王叔文于东宫用事,后辈务进,多附丽之。禹锡尤为叔文知奖,以宰相器待之。顺宗即位……叔文引禹锡及柳宗元入禁中,与之图议,言无不从。”[43]《柳宗元传》云:“顺宗即位,韦执谊用事,尤奇待宗元。与监察御史吕温密引禁中,与之图事……叔文欲大用之。”[44]刘禹锡的《子刘子自传》中对叔文有赞誉之词,前已引过[45];柳宗元《河间刘氏志文》云:“叔文坚明直谅,有文武之用……嗣皇承大位,公居禁中,吁谟定命,有扶翼经纬之绩。”[46]

王叔文对刘柳的才干极表欣赏,执政之初,即“超拔”刘柳,引入枢密重用,刘柳因对王叔文的“超拔”心存感激而奋力前行,竭其所能协助王韦执政,并表现得相当强势,这是双方关系的第二层。《旧唐书·刘禹锡传》云:“(禹锡)颇怙威权,中伤端士。宗元素不悦武元衡,时武元衡为御史中丞,乃左授右庶子。侍御史窦群奏参禹锡挟邪乱政,不宜在朝,群即日罢官……既任喜怒凌人,京师人士不敢指名,道路以目,时号二王、刘柳。”[47]当王韦执政之初,刘柳的奋力而行,原因在于自信是忠君为国的正义事业,个人事功寄托于此,自然也兼有报答王韦“知遇”之恩的意思。刘禹锡《上杜司徒书》云:“小人受性颛蒙,涉道未至,末学见浅,少年气粗,常谓尽诚可以绝嫌猜,徇公可以弭谗愬,谓慎独防微为近隘,谓艰贞用晦为废忠。”[48]与柳宗元《寄许京兆孟容书》中所说的“宗元早岁,与负罪者亲善。始奇其能,谓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49]同义。但当是时,刘柳难免有少年得志、浮躁轻狂之处,得罪同僚甚至引起他人嫉恨亦在所难免。柳宗元在《寄许京兆孟容书》中说自己“素贫贱,暴起领事”,在《与萧翰林俛书》(《柳河东集》同卷)中说“仆当时年三十三,甚少,自御史里行得礼部员外郎,超取显美”[50],即是此意,都可以见出柳(也包括刘)在王韦执政之初年少气盛、踔厉风发之情状。禹锡贬后有致昔日上司杜佑书,倾诉委曲,求杜佑施援,然禹锡似乎一直未得到杜佑谅解。

对待与王韦的关系,刘柳在贬远州司马之后,有所不同:柳宗元对自己贞元末的政治作为有较为深刻的反省,而刘禹锡则坚持立场到底。这是刘柳与王韦双方关系的第三层。柳宗元初抵贬地永州,有《寄许京兆》《与萧翰林俛书》二书,在《寄许京兆孟容书》书中承认自己“年少气锐,不识几微,不知当否,但欲一心直遂,果陷刑法,皆自所求取得之”[51]。“不识几微,不知当否”,其意就是未能及时判断出顺、宪二帝朝代换易之际政治暗流的方向,也未能就朝廷官员的舆论倒向大势作出判断,从而对自己的政治前途作出正确抉择,只是一味地跟随王韦一路走下去。宗元同时还有《答问》一篇,借答客人问对自己贞元末的作为有类似表白:“仆少尝学问,不根师说,心信古书,以为凡事皆易,不折之以当世急务,徒知开口而言,闭目而息,挺而行,踬而伏……冲罗陷阱,不知颠踣,愚蠢狂悖。”[52]宗元又有《惩咎赋》,云:“惩咎愆以本始兮,孰非余心之所求……苟余齿之有惩兮,蹈前烈而不颇。”[53]《新唐书》本传录此赋,评云:“宗元不得召,内悯悼,悔念往昔,作赋自儆。”[54]大凡人对自己昔日的立场、行为总有一个最合适的理由。被贬永州后,于冷静中乃有深刻反省,从早年的立场退后一步,负疚、自责,每以“负罪人”自居,这对宗元来说极不容易。禹锡则与宗元不同。《子刘子自传》作于会昌二年(842年)刘禹锡七十一岁时,几乎是绝笔,仍旧固守早年的立场,毫不退让,这符合刘禹锡的性格。这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他元和、大和间两为《玄都观看花诗》讥刺朝廷权贵。元和十年(815年)刘禹锡初返长安,是裴度等为其“争取”来的一个机会,当时朝廷重要大臣如韦贯之、裴度、李绛、权德舆、崔群等皆为杰出人才,且都与刘禹锡保持良好关系。刘禹锡写《玄都观看花诗》,不过在情绪上完成了泄愤的需要而已,书生气太重且政治涵养不足,结果不但丧失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从政机会,还连累了柳宗元、韩晔、韩泰等挚友。十三年之后,即大和二年(829年),刘禹锡入长安为主客郎中,再赋《玄都观看花诗》。今之人对刘禹锡两赋《看花诗》,如桴鼓之相应,甚为津津乐道,其实就刘禹锡政治前途讲,实无此必要。《旧唐书·刘禹锡传》云:“元和十年,自武陵召还,宰相复欲置之郎署。时禹锡作《游玄都观咏看花君子诗》,语涉讥刺,执政不悦,复出为播州刺史……大和二年,自和州刺史征还,拜主客郎中。禹锡衔前事未已,复作《游玄都观诗》,序曰……其前篇有‘玄都观里桃千树,总是刘郎去后栽’之句,后篇有‘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郎又到来’之句,人嘉其才而薄其行。禹锡甚怒武元衡、李逢吉,而裴度稍知之。大和中,度在中书,欲令知制诰,执政又闻诗序,滋不悦……终以恃才褊心,不得久处朝列。”[55]裴度为刘禹锡安排的知制诰距中书舍人一步之遥,是天下文士最向往的职位;至中书舍人,再进一步至侍郎、尚书甚至更高,也就不远了。故再赋《看花诗》,又断送了刘禹锡难得的仕进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