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瘸子将那件血渍斑驳的嫁衣重新包好,动作迟缓而沉重,仿佛那红布包裹着的不是衣物,而是沉甸甸的诅咒。就在这时,殡仪馆墙上那座老旧的挂钟,突兀地“咔”了一声,指针定格在了午夜十二点整,死寂的静谧瞬间笼罩了整个值班室。
窗外,一阵“沙沙”声悄然传来,那声音细若游丝,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像是无数张纸片在风中相互摩擦。我心下一紧,缓缓掀开百叶窗的一角,目光投向殡仪馆后院的荒地。
只见在那片荒草丛生的地方,一队惨白的纸人正抬着一顶猩红的花轿,步伐机械而无声,缓缓穿过枯黄的草丛。月光洒下,纸人的轮廓被勾勒得格外清晰,泛着冰冷的光。
风乍起,轿帘被轻轻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脸。我瞳孔骤缩,那竟然是我的脸!花轿里的“新郎”身着旧式长衫,面色惨白如纸,可眉眼轮廓却与我毫无二致。
他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那笑容仿佛来自九幽地狱,透着说不出的寒意。右手正轻轻摩挲着膝盖上的物件,那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盖头,边缘缀着十二枚银铃,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却未发出一丝声响。
“别看!”王瘸子猛地冲过来,一把拉上窗帘,可一切都已经晚了。“叮铃……”一声清脆的铃音穿透玻璃,在狭小的值班室里回荡开来,声音空灵而悠长,仿佛直接钻进了人的心底。
王瘸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他慌乱地抄起桌上的白酒,朝着窗帘狠狠泼去,劣质酒精的刺鼻味道瞬间弥漫开来,与屋内的霉味混杂在一起,愈发让人感到窒息。
“那是‘狐嫁轿’。”他声音颤抖,几乎带着哭腔,又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糯米,手忙脚乱地撒在窗台上,“活人要是看见了轿影,不出三天,魂魄就得被勾走。”
我紧盯着窗帘上晃动的光影,纸轿的影子渐渐远去,可那队纸人经过的荒地,枯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在瞬间被抽干,只留下一片死寂。
“跟上去。”我毫不犹豫地抓起断魂剪,抬脚就要往门外冲。
王瘸子见状,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你疯了?!那轿子去的可是‘阴墟’,活人一旦进去,就别想再出来!”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从红布包里抽出那枚狐头银簪,银簪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三十年前的女尸穿着这件嫁衣,我爷爷死在戏楼,现在轿子里又坐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新郎’……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王瘸子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撕心裂肺,吐出的痰里带着殷红的血丝。他盯着掌心那团带着血的痰液,眼神逐渐变得灰暗而绝望:“罢了……我这条烂命,本来也活不过今年了。”
他颤抖着从腰间解下一串铜钱,铜钱上锈迹斑斑,透着岁月的沧桑。他拿起打火机,火苗燎过每一枚钱孔,青烟袅袅升腾,符文若隐若现。“这‘镇阴钱’能暂时遮住你的活人气,但记住——”铜钱挂上我脖子的瞬间,一股灼烧感袭来,皮肤像被烙铁烫过般疼痛难忍,“鸡鸣前必须回来,否则,你就会变成‘它们’中的一员。”
我追着纸轿的踪迹,踏入荒地。这时才发现,那些焦黑的草茎上沾满了黏稠的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绿色幽光。每迈出一步,鞋底都会拉起细长的黏液丝,仿佛踩进了某种巨型生物的消化液中,让人浑身不自在。
纸轿队伍拐进了一条废弃的铁轨,枕木间杂草丛生,可轿子经过之处,草叶纷纷蜷缩枯萎,露出下面森白的碎骨,有人骨,也有动物骸骨,在月光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铁轨的尽头,是一座塌了半边的老隧道。洞口垂挂着密密麻麻的藤蔓,远远望去,宛如一张黑色的大嘴,正等待着吞噬一切。
纸轿在隧道前停了片刻,两个纸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身,用那没有五官的脸“望”向我的方向。我心脏猛地一缩,立刻屏住呼吸,迅速蹲进草丛。胸口的铜钱串滚烫无比,烫得皮肤“滋滋”作响,仿佛要将我的皮肉烧焦。
纸人歪着头“看”了半晌,终于缓缓转了回去。领头的纸人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用力往地上一摔。“砰!”一团幽绿色的鬼火瞬间炸开,照亮了隧道口的石碑。碑文历经岁月风化,大多已经模糊不清,但最上方“狐仙坡”三个篆字,仍依稀可辨。
轿帘再次被掀起,新郎模样的“我”探出身子,伸手轻轻抚过石碑。他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在石面上刻下一行血字:“癸卯年七月初七,吉时迎亲”,而这日子,就在三天之后。
纸轿队钻进隧道的瞬间,我注意到最后那个抬轿的纸人动作有些迟缓。它腰间别着个褪色的绣囊,每走一步,就有细碎的东西从囊口漏出来,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等队伍完全消失后,我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脚凑近隧道口,从铁轨缝隙里抠出几片碎屑,借着月光一看,竟是人的指甲!半透明的指甲盖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月牙痕,明显是从活人手上硬生生拔下来的,透着无尽的残忍。
“咔嚓。”背后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我浑身一僵,猛地转身,只见三米外的老槐树上,挂着个东西——正是那个绣囊!
它不知何时被挂在了枝头,此刻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囊口松脱的系带像触手般扭动着,诡异至极。更骇人的是,树干上布满了细密的抓痕,树皮翻卷处渗出的汁液,居然是暗红色的,像是流淌着鲜血。
我举起手机,照亮树冠,差点失声叫出来。枝叶间悬着十几个鼓鼓囊囊的绣囊,每个都在往下滴血,在地面上晕染出一片片暗红色的水渍。最底下的那个囊口已经破裂,露出半截人类的手指骨,指节上还套着枚金戒指,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叮铃……”银铃声突然从隧道深处传来,声音空灵而诡异。我这才发现,地上散落着一枚铃铛,正是轿中新娘盖头上掉落的。我捡起铃铛,铃铛内壁的刻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一个“陆”字,那是我家的姓氏。
回到殡仪馆时,已经接近凌晨四点。值班室里,王瘸子却不见了踪影。地上扔着半截烧焦的桃木钉,墙上的驱邪符被撕成两半,像是遭受了猛烈的冲击。装着嫁衣的红布包敞开着,那枚狐头银簪不翼而飞,仿佛被黑暗瞬间吞噬。
最让人胆寒的,是水泥地上那串湿脚印。从尺寸来看,是个女人的脚印,脚尖朝内,每一步都带着血渍,一路延伸,最后消失在停尸间的方向。
我握紧断魂剪,朝着停尸间追去。推开停尸间铁门的瞬间,一股腐臭味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窒息。
冷藏柜 3号柜门大敞着,王瘸子以一种诡异至极的姿势跪在柜前。他的头竟不可思议地 180度扭向背后,脸上凝固着极度惊恐的表情,仿佛生前遭遇了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右手死死攥着半张黄符,正是九婆婆给我的那张,而他的左手里,握着那枚本该在红布包里的狐头银簪。簪尖深深扎进掌心,血已经凝固成紫黑色,仿佛与他的手掌融为一体。
我蹲下身,想合上他的眼睛,让他能走得安详些。指尖刚碰到他的眼皮,王瘸子的尸体突然“咯咯”笑了起来,那笑声干涩而诡异,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的嘴像木偶般机械开合,发出的却是九婆婆的声音:“簪子认主了……下一个就是你。”
天亮后,我在王瘸子的工作台下发现了个暗格。里面是本发霉的账册,纸张泛黄,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账册记录着三十年来殡仪馆接收的每一具尸体。我翻到丙寅年七月初七那页,有一行被反复涂抹的记录:“无名女尸,着红嫁衣,左手缺无名指。暂存 3号柜,待陆家处理。”旁边用红笔画了个狐狸头像,那笔迹,和我爷爷的如出一辙。
而账册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相片。相片里,年轻的王瘸子站在戏楼后台,身旁是戴傩面的爷爷,他们中间的空位上,摆着一顶猩红的花轿。照片背面写着:“阴媒礼成,狐仙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