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来！尸来！银子来！

“拿走拿走！”

许老头一脸不耐烦：“你们赵府趁着灾情囤积居奇，抬高粮价，让老百姓都没得饭吃！我老头子可不吃你们这招！”

“许老，天灾之下，焉有完卵。我们老爷那也是为了保全府上人丁，不得已才那样做。”

“不验不验！赶紧把人抬走下殓！再不埋都臭了！”

许老头犟得很，不耐烦地把人往外赶。

其实对于甲方乙方之间的的这种纠纷，宋良节上辈子见得多了，甲方嘛自认为资本在握可以为所欲为，乙方呢则是我有技术我怕谁你算老几。但是作为一名优秀社畜，她最擅长的就是调节纠纷，化干戈为玉帛。

毕竟，得看在银子的面子上。

“师傅，”小女娃扯着老头衣角：“您要不看一眼吧。”

“不看！”

女娃娃声音嫩生生地：“可是……我想学。”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老头：“您一人撑着这偌大的义庄，没个帮手，徒儿看着实在心疼。若是徒儿能早日学会验尸，帮师傅分担，师傅也能松快些。赵府虽有不义之处，但死者为大，咱们活着的人，何必跟死人过不去呢？”

“师傅，您今日就教教徒儿吧。”

小姑娘语调卑微，却句句说到了许老头心坎上。一个孤寡老人哪里受得了这种萌妹冲击，扫了眼赵府众人，愤愤道：

“开棺吧。”

在老头下令的一瞬间，宋良节“嗖”地就把那锭银子纳入麾下。

嘻嘻！

赚外快咯！

那是一口上等棺木，周围还有水痕，显是用冰镇过的。尸体也保存得十分完好，死者为男性，二十岁出头，身形肥硕，一看生前便是锦衣玉食的主儿。宋良节站在小马扎上给许老头递工具，一边看他细细将尸体上下全都查验了一番。

“我们少爷五日前去景州卖粮，随行的有镖局和家丁，按理是万无一失。可就在回来的路上，他撇下众人去了一片小树林里，说是如厕，可许久未归。我们着人去寻，最后在山坡下发现了他的尸体。”

管家神色戚戚：“都是我不好，没看好少爷。”说着抬手抹起眼泪来。

宋良节敏锐地发现：

他的胳膊上有很多旧伤。

“那这么说，应是他自己跌落身亡的呀，为何还要验尸？”宋良节问。

管家哭着道：“我们老爷不肯信，一口咬定是有人要暗害他儿！非要我等请许老验尸……这几日府里连丧事都没办，就是等着许老给个说法儿，若不是老爷伤心过度，他定是要亲自来查验的！”

“许老，您看出什么来了吗？”

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

许老没有回答，却将宋良节一把提起，让她站在棺材边好好看着：“小阿节，你可看好了，为师只教一遍。”

“死者全身多处骨折，皮肤多处擦伤，明显是跌落山崖所致。且死者右手手臂和左侧小腿存在粉碎性骨折，其肝脾破裂，也可验证这一点……”

“这么说，真是摔死的？”管家问。

许老头没搭理他：“但是小阿节，你看这里。”他指着死者头部一处已干涸的血迹：“死者颅骨有一处凹陷，皮下淤血折端血肿，与身体其他伤处相比，这里才是致命伤所在。”

宋良节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师傅的意思是，他是先被人打死，再被丢下悬崖的。”

许老头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那这里呢？”

宋良节指着男尸胳膊上好几处不像尸斑也不像淤血的痕迹：“徒儿觉得，这里与其他几处淤血貌似不同。”

许老头眼中精光一闪：“聪明丫头！之所以不同，乃是其在死者死亡后所致。死者被杀后从抛尸悬崖到被人发现，期间尸体还遭受过报复性殴打……”

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管家一眼：“……不过，与死因无关罢了。”

管家面色一变，抹眼泪的动作止住了。

“回去告诉你们老爷，他推断得不错，赵府少爷之死确非意外，而是人为，让他好好查查自己有哪些仇家吧！小阿节，送客！”

说完，许老头大手一挥，闭门谢客。

送赵府一行人出义庄的时候，宋良节特地把管家拉到一边，悄咪咪地道：“大叔，我师傅这人脾气怪，但他也不是眼盲心盲之人。”

小姑娘的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说的话却是娓娓道来：“他知道你们主子平日对你们不好，所以尸体上的那些痕迹，他只看破不说破。您只回去如实报告死因，其他的，我们义庄不会多话的。”

她语气真诚，管家本来疑心，见她这样便放下心来。他找了个不被发现的角度，蹲下身，摸了摸宋良节的头：“乖孩子，叔叔知道你们没有恶意。只是赵府苛待下人，不止我一人有异心……”

他拉起袖子，只见上面全是淤青：“赵世荣平日里欺男霸女，以殴打下人为乐，这次去景州，他其实是为了向端王捐官，以谋求盐运使一职。谁知端王收了钱不办事，赵世荣当面顶撞，这才有了后面的祸事……”

他见小姑娘眼神懵懂，自嘲地笑了：“算了，跟你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干什么？赵府眼见是不行了，后面没准还有更大的灾祸……得罪了端王，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说罢，管家起身离去。

端王？

宋良节想了想，觉得自己这种升斗小民跟这样的天家贵胄大概是没有接触的机会。她摸了摸怀里的银子：

还是这个靠谱。

日子就这样的过，时到四月上旬，夏季来临，雨季将至。旱情终于得到了缓解，义庄的人流量终于少了。

哦不，尸流量。

宋良节每天不是扎笑脸人，就是去乱葬岗打卡。她把许老头柜子里的书全看完了，按照上辈子应试教育的策略，在老头儿那儿得了个A+的考评。

许老头这人说是怪异，其实是孤僻。老头子一个人住久了是有些神神叨叨的，但总比上辈子pua的领导要好。

为了这辈子唯一的大腿能活得久一点，宋良节每天想着法儿地给他补身子，连带着自己也如杨柳般抽条发育起来。

她本就生的冰雪玲珑，在良好的空气质量以及纯天然食品的加成下，竟出落得愈发出挑。老头子没有审美，却也知道给丫头买花戴戴。宋良节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只一味的灰头土脸，不施粉黛。

干一行爱一行。

她如今是仵作，又不是明星。

再说了，这种世道，美貌是原罪。

考到了职称，宋良节如今去乱葬岗就跟回老家一样。她尤其喜欢乱葬岗西边的那棵百年大槐树，夏天的晚上爬上树梢，能看到满天的星星和一整条银河。

唉~

上辈子哪有这待遇~

宋良节找了个树桠子，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看着满天星光和远方灯火，感慨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很好，很好。

咦？……

等等。

她定睛向城东望去。

只见城内东厢，一片高门林立，原本应是灯火通明的地方，此时却是浓烟滚滚！夜色下，熊熊火光渐起，逐渐弥漫到了周边民居，转瞬间火势已成鼎沸！呼喊声、求救声远远传来，火舌凶猛到城外也能清晰可见！

宋良节心道不好。

她急急往城东赶去，却被绊了一跤。她撑地站起，却发觉手上一片黏糊糊的。

借着月光，她仔细辨认出：

是血。

是满手的血。

而绊倒她的，是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第二日，松阳县衙门通告：

赵府满门被灭；

无一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