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老师的哨声刺破春末的阳光时,林少阳正盯着篮筐算计抛物线。初二(3)班的叶锋在他肩窝撞了下,球鞋在水泥地上擦出刺啦声响,篮球偏出的瞬间,他的膝盖磕在了跑道边沿的碎石子上。
“没事吧?”叶锋伸手要拉他,却看见校服裤腿渗出的血印子像朵开败的月季花。少阳咬着牙摇头,额角的汗珠顺着下巴砸在跑道上,直到看见班主任王老师皱着眉朝他走来,才发现膝盖的疼痛正顺着神经往上爬。
校医室的铁抽屉拉开时带着铁锈味,王秀兰的白大褂衣角扫过消毒水柜台的瞬间,少阳正把脑袋往墙面上撞——他宁可在操场跑十圈,也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挂彩的狼狈样。
“吸气。”王秀兰的棉签蘸着红药水悬在半空,酒精棉球在掌心捏出沙沙的响,“上周就跟你说过,运动前要活动韧带。”她说话时手腕轻得像在给晚晴扎辫子,棉签刚碰到伤口,少阳就夸张地倒吸凉气:“妈你这是公报私仇吧?上次我偷喝你给爸泡的参茶,你记到现在?”
消毒水的气味漫进鼻腔,王秀兰看着儿子绷直的小腿肌肉,忽然想起他七岁时摔破额头,也是这样龇牙咧嘴却硬挺着不掉眼泪。棉签在伤口周围画圈,红药水渗进擦伤的纹路,像给浅褐色的土地浇了层薄釉:“公报私仇的话,现在该给你抹紫药水,让你顶着个紫膝盖回家。”
放学的铃声混着麻雀的唧喳声钻进窗缝,少阳单脚跳着往家走,校服裤腿卷到大腿根,膝盖上的纱布像块歪歪扭扭的云。刚拐进家属楼巷子,就看见小满抱着摞英语资料从拐角冒出来,发辫上别着的枫叶形发卡晃得他眼晕。
“哟,这是谁家的独腿大侠?”小满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嘴角憋着笑,“听说你在操场上演了个倒栽葱,把初一的小女生都吓哭了?”
少阳梗着脖子加快蹦跳速度:“要你管!叶锋那家伙犯规……”话没说完就被姐姐拽住书包带,温热的掌心按在他后颈的胎记上:“行了,妈刚才打电话说今晚吃冬瓜排骨汤,特意给你留了两根筒骨。”她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盒,里面躺着几枚亮闪闪的回形针,“给,省得你总用订书钉别作业本,上次扎到手哭爹喊娘的。”
厨房的纱门“吱呀”推开时,晚晴正踮脚够橱柜里的饼干罐,听见动静立刻转身,手里举着块缺了角的沙琪玛:“哥哥受伤了!晚晴给你吹吹!”她摇摇晃晃跑过来,小辫子上的蝴蝶结蹭到少阳的纱布,甜腻的奶香味混着红药水味,让他忽然想起幼儿园午睡时,小满总把自己的小熊饼干分给他一半。
王秀兰系着印着卡通图案的围裙从煤炉旁转身,汤勺在砂锅里搅出细碎的响:“先去洗洗手,你爸在阳台修鸟笼呢,说等你伤好了,带你去郊外掏鸟蛋。”
木质阳台上飘着松节油的气味,林明轩正用砂纸打磨竹条,听见脚步声便放下工具:“《左转》里说‘伤而不怨’,我们少阳这是少年意气,值得记进成长手册。”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指尖划过儿子膝盖上的纱布,“不过下次记得,真正的勇士懂得保护自己,就像杜甫写诗,刚柔并济才见真章。”
晚晴突然举着块画满歪扭线条的白纸跑过来,纸上用蜡笔涂着三个牵着手的小人,中间那个的膝盖部位画了个大红圈:“这是哥哥!晚晴给你画了创可贴,会魔法的创可贴!”她把纸贴在少阳床头的墙壁上,踮脚亲了亲纱布边缘,“这样哥哥就不会疼啦。”
暮色漫进厨房时,搪瓷盆里的冬瓜块浮在乳白的汤面上,王秀兰给丈夫盛汤时,发现他茶杯里泡着的不再是枸杞,而是几片黄芪——早上在医院值班室,她随口跟张姐提了句“老林最近总说备课到深夜”,没想到下午就看见小满往父亲茶杯里塞药材。
“小满,英语竞赛的复习资料要不要再打印份?”林明轩夹起块炖得酥烂的排骨放进女儿碗里,“你张叔叔说市图书馆新到了原版诗集,周末带你去瞧瞧?”
小满咬着汤勺点头,忽然看见少阳正用没受伤的腿勾着晚晴的小椅子,偷偷把自己碗里的排骨肉拨进妹妹碗里。厨房吊扇的光影在他膝盖的纱布上晃来晃去,像片会移动的云,而晚晴举着沾满油汤的勺子,正认真地给“受伤的哥哥”唱幼儿园新学的《小星星》。
窗外的梧桐树在晚风里沙沙作响,晾衣绳上的校服滴着水,在地面砸出细碎的光斑。王秀兰摸着围裙口袋里的校医室钥匙,忽然想起下午处理伤口时,少阳偷偷把自己掉在地上的护士胸牌捡起来,用袖口擦了又擦。红药水的气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排骨汤的鲜香,以及晚晴跑调的歌声里,那个永远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