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传承之路

江南的雨丝像浸了陈醋的棉线,缠在陈青禾的指节上。他跪在秧田中央,指甲缝里嵌着青灰色的烂泥,掌心攥着的稻穗蔫黄如母亲枕边的帕子,叶脉间爬满蛛网状的裂痕。第七次弯腰查看时,水珠顺着斗笠边缘砸在泥水里,惊起三两只缩成枯叶的青蛙。

祠堂的铜锁在子夜时分发出细不可闻的“咔嗒“声。陈青禾摸着颈间发烫的玉牌,凉沁沁的纹路硌着掌纹——这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摸到“稻穗纹路发烫时,就去问祖先“。此刻玉牌正像块烧红的炭,在他汗湿的胸前烙出不规则的热斑。

地窖的腐木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时,陈青禾的草鞋踩中了半片碎裂的青铜犁铧。借着火折子的微光,他看见墙缝里渗出的荧光正勾勒出某种图案——是稻穗,却比寻常稻穗多出七片叶脉,与玉牌背面的刻纹分毫不差。当指尖触碰到石墙上的图腾,整块石壁突然像融化的蜂蜜般泛起涟漪,露出嵌在砖缝里的半卷帛书,封面上“神农“二字竟在跳动着极细的金芒。

帛书落地的瞬间,玉牌“当啷“坠地。陈青禾弯腰去捡,却发现潮湿的墙根下,七道荧光正像活物般蠕动着汇聚成箭头,指向东北角第三块青砖。砖下的泥土泛着琥珀色光泽,裹着颗鸽卵大小的谷种,表面流转的光纹竟与玉牌纹路形成镜像,指尖刚一触碰,谷种便“嗡“地发出蜂鸣,惊得他手忙脚乱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锈蚀的青铜药臼。

母亲的咳嗽声在更夫敲过四更时格外刺耳。陈青禾攥着谷种蹲在床前,看母亲瘦得脱形的手腕上,青色血管像田埂间干涸的沟渠。“青禾...“母亲忽然睁开眼,浑浊的瞳孔映着他颈间玉牌的微光,“你爹走前说...禾苗要喝水,人要...“话没说完就被咳嗽扯碎,枕边的帕子洇开暗红的血渍,像朵开败的梅。

播种那日乌云压顶。陈青禾赤着脚踩进板结的田土,谷种埋下去的瞬间,泥土里突然渗出浅金色的水痕,沿着他脚趾蜿蜒成稻穗形状。村民们站在田埂上窃窃私语,李大爷的旱烟袋敲着竹筐:“毛头小子瞎折腾,不如求雨祭神...“话没说完,田中央突然冒出点绿意,像针尖般刺破焦黄的土地,在越来越密的雨丝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叶。

三日后的清晨,陈青禾被震天的欢呼声惊醒。推开木门,整片稻田已泛起波浪般的翠绿,新抽的稻穗上凝着金箔似的晨露,每片叶子的叶脉间都流转着细不可闻的光。母亲倚在门框上,苍白的脸上竟有了血色,手里捧着他落在地窖的帛书,泛黄的纸页上,原本模糊的字迹此刻清晰如刻:“神农尝百草,得嘉禾于赤水,其穗七歧,可破万灾。“

真正的震颤发生在第七日深夜。陈青禾正在油灯下研读帛书,玉牌突然剧烈发烫,他跟着荧光来到祠堂后墙,发现那日掘开的青砖下,竟露出半截石碑,龟甲形的碑面上刻着模糊的篆文:“吾徒陈修,随神农氏尝百草于烈山,得嘉禾种,埋于祖祠之下,待后世子孙遇劫时...“碑文在玉牌光芒中逐渐清晰,末尾处赫然刻着与他相同的生辰八字。

秋雨初歇时,陈青禾背着药篓穿行在梯田间。新收的稻穗足有尺许长,谷粒饱满如琥珀,碾碎后竟能渗出清冽的药香。他在祠堂地窖辟出药庐,将青铜药臼磨得发亮,用帛书上的方子治好了王阿婆的咳疾,教会猎户用稻秆灰驱赶山岚瘴气。每当暮色漫进祠堂,他就摸着玉牌上的七歧稻纹,想起父亲临终前没说完的话——原来陈家的血脉里,早就在千年前就种下了与土地共生的密码。

冬至那日,陈青禾在石碑空白处发现新的刻痕,竟像是新长出来的字迹:“谷种三载一熟,须以赤子血祭之。“他望着窗外正在腌制新谷种的村民,突然明白祖先留下的不是奇迹,而是一场永远未完的传承。玉牌在掌心静静发烫,像在等待下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某个春雨绵绵的清晨,接过这把打开千年时光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