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青年音乐家比赛的正式邀请函躺在餐桌上,烫金的字体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沈言栀用指尖轻轻触碰信封边缘,仿佛怕它会在手中消散。
母亲将一杯热牛奶推到她面前,杯底与桌面碰撞的声响让她回过神来。
“还有三周。”
母亲的声音比往常柔和,“你决定好曲目了吗?”
沈言栀摇摇头,展开信纸再次阅读。
亚洲区预选赛在上海音乐学院举行,评审团包括几位国际知名的钢琴家和教授。
如果通过预选,将有机会赴欧洲参加总决赛。
“周教授建议我弹《梦中的婚礼》改编版。”
她抬头看向母亲,“但我觉得不够特别。”
母亲若有所思地搅动着咖啡:“你外婆22岁时写过一首《春日序曲》,比《梧桐雨》更欢快,技巧性也很强。”
她顿了顿,“我可以教你。”
沈言栀的勺子掉进碗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这是母亲第一次主动提出传授外婆的曲子。
“真的?”
“乐谱在阁楼。”
母亲站起身,“吃完早餐跟我上来。”
阁楼比沈言栀想象中整洁。
几个标注着年份的纸箱整齐排列,角落里放着一架被白布覆盖的立式钢琴。
母亲径直走向最里面的箱子,取出一个褪色的蓝色文件夹。
“你外婆的全部创作。”
母亲轻抚文件夹,“十五首完整的钢琴曲,还有一些片段。”
她翻开文件夹,抽出一页泛黄的乐谱,“这是《春日序曲》,她遇见你外公那年写的。”
沈言栀小心翼翼地接过乐谱。
纸页已经脆弱,但音符依然清晰,右上角有外婆娟秀的签名和日期:1960年3月。
旋律线条比《梧桐雨》更加明亮活泼,充满了希望的气息。
“能弹弹看吗?”她指向角落的钢琴。
母亲点点头,两人一起掀开钢琴上的防尘布。
琴键因久未使用而有些发黄,但音准出乎意料地好。
沈言栀将乐谱放在架子上,试着弹奏开头几个小节。
“手腕再高一点。”
母亲突然说,“外婆总是强调手腕要像'捧着一碗水'那样平稳。”
沈言栀调整姿势重新开始。
这一次,母亲站在她身后,轻轻扶着她的肩膀:“这部分踏板要轻,像蜻蜓点水。”
阳光透过阁楼的小窗洒进来,落在黑白琴键上。
沈言栀的指尖流淌出六十年前的旋律,而母亲站在她身后,偶尔哼唱几句,偶尔纠正她的指法。
有那么几个瞬间,沈言栀几乎能感觉到外婆就在这个房间里,通过音乐和她们对话。
午饭后,沈言栀收到陈屿森的消息:“今天还去音乐室吗?我有东西给你。”
“一小时后到。”
她回复道,同时将《春日序曲》的乐谱小心地装进书包。
校园比周末安静许多,只有几个暑期补习的学生在走廊上走动。
推开音乐室的门,沈言栀发现陈屿森正坐在钢琴前,专注地写着什么。
听到声响,他抬起头,嘴角立刻扬起熟悉的弧度。
“正好。”他招手示意她过去,“来看看这个。”
钢琴凳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翻开的那页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练习计划和技巧要点。
沈言栀凑近看,发现是陈屿森为她量身定制的三周特训方案,每一天都安排了不同的训练重点,甚至还有饮食和休息建议。
“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沈言栀轻轻抚摸纸页,上面还有祁阳画的几个小表情。
“昨晚。”
陈屿森挠挠后脑勺,“想到要去两个月,总得留下点什么。”
他指向计划表最后一行,“这部分等你决定参赛曲目后再补充。”
沈言栀突然感到鼻子一酸。
她急忙低头翻书包:“我妈今天教我外婆的另一首曲子,《春日序曲》。我想用它参赛。”
她拿出乐谱给陈屿森看。
陈屿森快速浏览了一遍,眼睛亮了起来:“太完美了!既有技术难度又有情感深度,而且还是原创曲目,评审一定会印象深刻。”
他们并排坐在钢琴前,开始分解乐谱。
陈屿森对音乐结构的理解总是让沈言栀惊叹,他能一眼看出哪些段落需要强化练习,哪些技巧需要特别注意。
两人沉浸在音乐中,不知不觉窗外已是夕阳西下。
“对了,”
陈屿森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个给你。”
沈言栀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张照片——陈屿森站在不同钢琴前的独照,每张背面都写着一行字:“巴黎音乐学院琴房,想你”、“萨尔茨堡练习室,第2天”、“维也纳金色大厅外,希望你也在这里”...
“这样就算我不在”
陈屿森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你也能知道我每天在哪里练琴。”
沈言栀小心地收好照片:“我会每天看一张。”
她顿了顿,“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上午的飞机。”
陈屿森转向钢琴,“再合奏一次?就当送行。”
他们选择了《梦中的婚礼》,第一次一起弹的那首。
现在弹来,比当初流畅太多,两人的配合已经不需要言语,一个呼吸、一个眼神就足以传达意图。
最后一个和弦余音袅袅,两人都没有动,任由余韵在狭小的音乐室里回荡。
“沈言栀”陈屿森突然说,
“无论比赛结果如何,你已经是我见过的最棒的钢琴手。”
沈言栀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蜂蜜般的金色,睫毛投下的阴影落在脸颊上,像一排小小的扇子。
她想说些什么,但喉咙突然发紧,只能点点头。
离开学校时,天已经黑了。
校门口的路灯下,一个陌生女孩拦住了沈言栀。
“你是沈言栀?“女孩的声音冷冷的,“林素心的外孙女?”
沈言栀警惕地后退半步:“你是?”
“不重要。”
女孩递给她一个信封,“有人让我转交给你。建议你仔细考虑参加那个比赛的事。”
她意味深长地补充,“有些家族秘密还是不要公开比较好。”
没等沈言栀回应,女孩就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沈言栀站在路灯下,手指颤抖地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剪报复印件——1959年《音乐评论》上对外婆那场“崩溃演出”的报道,标题刺眼地写着:“天才还是疯子?林素心音乐会惨败。”
边缘有人用红笔写了一行字:“想重蹈覆辙吗?”
沈言栀的视线模糊了。
她靠在路灯杆上,深呼吸几次才平复下来。
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威胁她?陈评审?周子豪?还是其他与外婆有过节的人?
回到家,她将剪报藏在了抽屉最底层。
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晚餐,哼着一首沈言栀没听过的曲子,调子轻快明朗。
看着母亲的背影,沈言栀决定不告诉她这件事。
这是她自己的战斗。
接下来的日子像按了快进键。
白天她在音乐室按照陈屿森的计划苦练,晚上则和母亲一起研究外婆的乐谱。
匿名信的事像一片阴云悬在心头,但她选择用更刻苦的训练来对抗恐惧。
陈屿森出发前一天晚上,沈言栀收到了他的短信:“天台,老时间?”
她到的时候,陈屿森已经在那里了,身边放着一个小行李箱。
看到沈言栀,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来,给你个东西。”
那是一条崭新的红手绳,比原来的那条颜色更鲜艳,中间串着一颗小小的银色音符。
“升级版。”
陈屿森笑着解释,“原来的太旧了,这个更结实。”
他小心地为她系在手腕上,“我的幸运物,现在传给你了。”
沈言栀抚摸着那颗银色音符:“我会戴着它去比赛。”
“一定要赢啊。”陈屿森轻声说,“这样我们秋天就能在维也纳见了。”
“维也纳?”
“国际比赛的总决赛地点。”陈屿森微笑,“我没告诉你吗?”
他们肩并肩坐着,分享一副耳机,听着陈屿森为沈言栀准备的“比赛加油歌单”夜风轻拂,带着夏夜特有的温热和花香。
当《梦中的婚礼》旋律响起时,沈言栀发现陈屿森正看着她,目光柔和而深沉。
“我会想你的。”
她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直白感到害羞。
陈屿森没有笑她,而是认真地点点头:“我也是。”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敲击着无形的音符,“每天。”
‘回来就表白吧’陈屿森这样想。
月光洒在天台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不知是谁先移动了手指,他们的指尖在琴键上轻轻相触,像是一个无言的承诺。
第二天一早,沈言栀和几个同学一起到机场为陈屿森送行。
周教授和陈屿森的父母也来了,一群人围在安检口前,气氛既兴奋又不舍。
“别忘了练习手腕力量,”陈屿森临别前还在叮嘱,“还有第三段的踏板技巧...”
“知道了,老师。”
沈言栀故意翻了个白眼,却忍不住微笑。
陈屿森也笑了,他看了看周围的人,突然上前一步,迅速拥抱了沈言栀:“加油。”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然后他转身走向安检,没有回头。
沈言栀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手腕上的红手绳微微发烫,像是储存了所有未说出口的话语。
回家的地铁上,沈言栀收到了陈屿森发来的消息:“已登机。在座位口袋里发现了这个,给你的。”
附带的照片是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写着:“无论相隔多远,我们共享同一片音乐的天空。——C”
沈言栀将手机贴在胸前,闭上眼睛。
耳机里,《春日序曲》的旋律正好播放到最激昂的部分。
三周后的比赛,两个月后的重逢,以及更遥远的未来——一切都在那旋律中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