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言

第一节 解题及选题意义

本书研究的五种基本颜色词分别为“黄”“红”“青”“白”“黑”,这五个颜色词代表了宋词中五种基本的颜色范畴,它们在各自颜色范畴中的使用频率最高。以“红”为例,可以归入红色范畴系列的颜色词还有“丹”“朱”“赤”等,而颜色词“红”在《全宋词》中的使用频率远远高于其他红系列颜色词:“红”在《全宋词》中共出现5052次,“丹”出现1108次,“朱”出现1098次,“赤”出现272次。其他四个颜色词“黄”“青”[1]“白”“黑”在各自颜色范畴中的情况类似。因此,可以说在宋词创作的时代,这五个颜色词在表示颜色时都处于各自范畴的原型地位,都属于基本类的颜色词。

研究宋词,目前《全宋词》仍然是最理想的语料选择。《全宋词》共收录了两宋一千三百三十多位词家创作的近两万首词作(约一百四十余万字),能够反映宋词的基本面貌。而且《全宋词》本身是一个封闭性的语料库,便于统计归纳。因此本书对宋词颜色词的研究将以《全宋词》为语料。

对宋词中五种基本颜色词的研究并不仅限于对每个颜色词静态语义的考察,而是突出每个颜色词在文学语言创作中动态的使用情况,包括颜色词的句法特点、语义内容以及语用功能等等,因此属于文学语言中颜色词的使用研究。

本书的主要研究对象是“黄”“红”“青”“白”“黑”五个基本颜色词,它们代表了宋代社会人们对颜色范畴分类的普遍认知。这实际上也暗合了中国传统的“五色”观念,或者可以说,这种对颜色的分类认识是长期以来受到上古先民“五色”观念影响的结果。

大约在先秦时代,先民产生了“五色”的观念,即“黄、赤、青、白、黑”五种颜色。而且这五种颜色从一开始就与方向方位附会在了一起,如《周礼·冬官画缋》里说:“画缋之事,杂五色,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2]

后来古人又将阴阳五行说用于颜色的说解,并将五色与五方、五时等进行组合联系:“在五行中,木火金水主管的分别是春夏秋冬与东南西北四方,土居中央”[3],于是,五行、五色、五时、五方的对应就成为了一种规约。

表1 五色与五方、五行、五时的对应表

事实上,从实践发展的客观规律来看,以五色配五方、五行等学说,乃至后来的正色与间色等说辞,都应该是上古先民五色观念形成以后,又以此为基础而生发出的哲学思想。“五色观”本身其实代表着先民在生产劳动生活中对颜色类别划分的一种总结性认识。

虽然随着语言的发展,历代对于五色表达所用的颜色词不尽相同,如上古时期为“黄、赤、青、白、黑”,而到了宋代,“赤”的地位已被“红”所代替,但事实上,人们对于颜色范畴的分类仍然是以上古的五色观为基础的。可以说,到宋代为止,人们对于颜色分类的普遍认知仍可以分为五大类,即白色系、黑色系、黄色系、红色系和蓝绿色系,而代表这五大色系[4]的基本颜色词即为“白”“黑”“黄”“红”“青”。

本书的主要研究内容是对这五个颜色词在《全宋词》中的使用情况进行深入细致的分析。第三至第七章先以每个颜色词的个体研究为独立章节,并将每个颜色词的使用分为两类情况进行研究,即“颜色词在句中单独使用的情况”和“颜色词构成含彩词语[5]的使用情况”[6];第八章跳出具体语料,试图站在语言学及文学语言研究的角度上,对《全宋词》中的颜色词(主要是五个基本色颜色词)在形式、语义及语用上表现出的特点进行归纳总结。

颜色本身是一种自然现象,对于颜色,人们大多数的观念都是用语言表达的。不同的语言对于颜色的表达不尽相同。而且,观察者对颜色的体验,以及跟某些特殊颜色相关联的含意和观念,又跟人们所处的时代、社会和不同的文化息息相关。可以说,对颜色的感知,存在于观察者的大脑之中,而人们的各种关于颜色的表达,却无疑是各自语言和文化的产物。因此,对于一种语言里颜色表达的研究不仅是有趣的,也是有意义的。它使我们更深入地理解颜色词语所表达的含意和观念,从而更加了解自己的语言和文化,继而使来自不同语言文化的人们加深对彼此的了解。

语言的发展是一个不断继承和创新的过程,总是在历代相沿中有所变化、有所发展。汉语经历了千百年的发展演变,不同历史时期对于颜色观念的表达,也从相对单一、模糊,不断发展到越来越丰富、确切。因此,对某一特定历史时期的颜色词进行共时研究,是对整个汉语颜色词展开系统研究的必要一环,有助于推进汉语颜色词的研究。

在迄今保留下来的古代汉语文献中,古典韵文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是与古典散文相伴随的汉语文学体裁。古典韵文的文学语言以其丰富的词藻和优美的韵律带给我们独特的审美感受,并对现代汉语的书面语及文学语言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可以说,古典韵文文献是我们研究汉语特别是古代汉语的一座巨大宝库。对古典韵文中的词汇使用进行研究,有助于推进汉语古典韵文的文学语言研究,不仅可以更加深入地探寻古代汉语词汇表意和使用上的规律,而且能够使今天的我们发现汉语从古代到现代历程中的传承与发展,使我们加深对汉民族的语言、文学乃至文化传统的了解。

词,是诗歌的一种,是继诗之后的又一种文学体裁,因是合乐的歌词,故又称曲子词、乐府、乐章、长短句、诗余、琴趣等。一般认为,词的创作始于隋,定型于中晚唐,盛于宋。词最早起源于民间,后来,文人依照乐谱声律节拍而写新词,叫做“填词”或“依声”。从此,词与音乐逐渐分离,形成了一种句子长短不齐的格律诗。五、七言诗句匀称对偶,表现出整齐美;而词以长短句为主,呈现出参差美。与整齐的五、七言诗相比,词在字句形式上更为活泼。

按长短规模分,词大致可分小令、中调和长调。一首词,有的只一段,称为单调;有的分两段,称双调;有的分三段或四段,称三叠或四叠。按音乐性质分,词可分为令、引、慢、三台、序子、法曲、大曲、缠令、诸宫调九种。按创作风格分,大致可以分成婉约派和豪放派。词还有词牌,即曲调之分,有的词调又因字数或句式的不同有不同的“体”。比较常用的词牌约100个。

从词的内容上看,晚唐、五代、宋初的词作多是流行于市井酒肆之间、宴前娱宾的遣兴之作。这期间词的题材还仅限于描写闺情花柳、笙歌饮宴等方面,往往极尽艳丽浮华,宋代初期的词一开始也是沿袭这种词风,追求华丽词藻和对细腻情感的描写。当时的词被认为是一种通俗的民间艺术,不登大雅之堂,语言上常常反映出口语的特色。随着文人创作的发展,词在宋代文学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词的内涵也在不断地充实和提高。经柳永扩大了词的题材,到苏轼首开豪放词风,至辛弃疾达到高峰,宋词已经不仅限于文人士大夫寄情娱乐和表达儿女之情的玩物,更寄托了当时的士大夫对时代、对人生乃至对社会政治等各方面的感悟和思考。宋词渐渐跳出了歌舞艳情的窠臼,升华为一种代表着时代精神的文化形式,成为和诗歌具有同等地位的文学体裁。

宋词是中国古代文学皇冠上光辉夺目的一颗巨钻,也是汉语古典韵文的高峰之一,以其姹紫嫣红、千姿百态的丰神,历来与唐诗并称双绝,代表一代文学之胜。

《全宋词》共收录了流传至今的一千三百三十多位词家创作的将近两万首词作,共计一百四十余万字。从这一数字可以推想当时创作的盛况。词的起源虽早,但词的发展高峰则是在宋代,因此后人便把词看作是宋代最有代表性的文学,与唐代诗歌并列,而有了中国文学史上所谓“唐诗、宋词”的说法。

宋词的创作远从《诗经》、《楚辞》及汉魏六朝诗歌里汲取营养,又为后来的明清戏剧小说输送了有机成分。直到今天,宋词仍陶冶着人们的情操,给我们带来极高的艺术享受。

宋词中词汇的使用,一方面受到前朝历代文学传统的影响,另一方面,由于其在当时社会空前的普及程度,也接受了来自广大普通市民阶层的文化因素,而且这些变化又必然对后世的文学语言产生深远的影响。这些特点在宋词颜色词语的使用上都有明显的反映。相对于散文,作为韵文的宋词中颜色词语的运用更加丰富。不但是表达颜色的词语越来越复杂,而且还出现了许多由颜色词和名词构成的“含彩词语”,比如,“红尘”“翠盖”。这些词语的意义有的仍与颜色有关,有的则通过隐喻或转喻的方式表达颜色义之外的其他含义。应该说,这些现象跟人们语言及思维中的隐喻或转喻机制密切相关,同时,这些机制在运作时最重要的基础就是中国从古至今的历史文化,以及一个时代特殊的社会心理。对于宋词中的颜色词,它们在使用中的句法功能是怎样的,它们在语义、语用方面有什么特点,以及它们在隐喻和转喻时的社会文化基础是什么,这些都是我们将要研究的问题。

总之,我们选取宋代词作这一特定时代的语言形式,希望对其中颜色词语的使用情况作细致的研究,分析其使用规律并归纳一些特点,以期为今后的颜色词研究、汉语词汇语义研究以及古典韵文中颜色词的使用特点研究提供一些有价值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