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剑桥古代史·第十三卷:晚期帝国(337—425年)
- (英)埃夫里尔·卡梅伦 (英)彼得·加恩西
- 3785字
- 2025-04-28 17:15:24
一 王朝的遗产,337—340年
君士坦丁行洗礼皈依基督教,在罗马帝国宣称信教并鼓励信教25年。337年5月22日,他在彭蒂科斯特的尼科墨狄亚郊外的皇家别墅去世。公众表现出悲伤之情,卫兵将他的遗体放在金棺中,裹上皇家的紫色棺罩,运往君士坦丁堡。在那里,去世的统治者被庄严地安放在宫殿中,周围布满了金烛架上闪着光亮的蜡烛,宫廷官员日夜守卫。死去的君士坦丁戴着皇冠,装饰着皇室标志物。他继续在接受文武官员通常对活着的皇帝所行的礼敬,依然在自己的城里统治着(Eus.Ⅴ.Const.Ⅳ.66-7)。在统治王朝的其他成员中,君士坦丁的次子君士坦提乌斯控制着对葬礼的安排,他从安条克(在为与波斯迫在眉睫的冲突做准备)赶来。虽然他已得到父亲有病的消息,但来得还是太晚未能与父亲在生前见上一面(Jul.Or.Ⅰ.16c-d,Ⅱ.94b;Zon.Ⅻ.4.2)。由君士坦提乌斯领头,士兵和百姓陪同灵柩进入君士坦丁新修的陵墓。在这里这位凯撒和军队离去,留下“神的使臣”和一大群信众完成最后的葬礼。正如他所期待,君士坦丁被放在十二使徒纪念堂高高的棺柩架上安歇,现在在神的王国中与他们做伴,接受信仰基督教的臣民祷告(Ⅴ.Const.Ⅳ.60,70-1)。在东部的基督教会,君士坦丁直到今天仍“等同于使徒”[1]。
我们对这场葬礼细节的了解要归之于尤西比乌斯对基督徒君士坦丁的赞扬。对尤西比乌斯来说,这一系列无可挑剔的礼仪和虔敬只是对君士坦丁尘世生活恰当的回报。然而,从第一位信仰基督教的皇帝去世开始采用的仪式不只是传统和新奇成分的混合。在君士坦丁统治的整个时期,过去的实践和象征意义的积淀很顽强,还没有时间让位于(确实也没有理由这样做)纯粹的基督教的形式。因此,严格的基督教的做法限于教会的葬礼活动,在这里尤西比乌斯的说法是想要掩盖一个有意义的创新:过去使用巨大柴堆的大规模皇家火葬已经过时,这时被基督教的土葬所代替。另一方面,国家典礼、首领和人民的尊敬、军队的仪仗,都保留着传承下来的皇家葬礼的特点(尽管尤西比乌斯有预见地坚持认为君士坦丁的葬礼有其独特性)。[2]君士坦丁没有能逃脱全然是异教的被神化的命运。有些史料(Aur.Vict.Cae.ⅩLⅠ.16;Eutr.Ⅹ.8.2)披露,在天空中按传统出现了一颗彗星,预示着他的死以及对他的神化,即使是尤西比乌斯也在对基督教虔诚的范围内有些不真诚地认可,皇帝死后的钱币上描绘的君士坦丁乘坐马车升入空中,神伸出手去接纳,在罗马图案上画着死去的皇帝住在世界之上(Ⅴ.Const.Ⅳ.69.2,73)。这两幅图都来自异教传统的图像学内容,[3]例如,赞颂者谈到君士坦丁的父亲乘坐太阳马车被接入天空,在那里朱庇特伸出右手接待他。基督徒可以也确实用他们的说法(各自与旧约中以利亚升空和基督在大地之上的永恒统治相连)重新解释了这些画面,但他们尊崇死去的皇帝更多的与以前的做法而不是与新的信仰有关。这就不难理解菲洛斯托吉乌斯(Ⅱ.17)所说的故事,放在君士坦丁堡广场的君士坦丁雕像成了异教礼拜的对象,目的是消除厄运。与尤西比乌斯所说并不一致,死后的君士坦丁不只是基督教宗教礼仪的维护者。
尤西比乌斯对君士坦丁从地上到天堂连续变化的描绘还掩盖了在其死后发生的政治和王朝的混乱。有必要简短回顾其统治最后的岁月。[4]君士坦丁最后安排的继承顺序包括他的三个还活着的儿子(最小的儿子君士坦斯333年成为凯撒)和继母狄奥多拉的后代,她的孙辈、君士坦丁的外甥达尔马提乌斯335年9月18日成为第四位凯撒,第二年一位孙女与凯撒君士坦提乌斯结婚;达尔马提乌斯的兄弟汉尼拔利亚努斯被尊称为“最尊贵者”(nobilissimus),被授予“王中之王”(在被迫与波斯为敌的环境中)的头衔,他与君士坦丁的女儿君士坦提娜结婚。显然君士坦丁设想,这两个家族将分担对帝国的继承。这并不是尤西比乌斯要描述的继承情况。对他来说,君士坦丁的继承人仅限于他的三个儿子,这是神意而非他们父亲的意愿,正是因为在君士坦丁去世时这些儿子暂时不在,所以他就在坟墓中“继续统治”。当他被置于使徒行列时,他人间的帝国就落在三个儿子手上。君士坦丁这种身后的统治反映在337年8月2日的一项法律仍以他的名义颁布(C.Th.ⅩⅢ.4.2),不过实际情形与尤西比乌斯所赞颂的继承关系不间断地延续相去甚远。在罗马帝国历史上有关继承的政治,首次有一个去世的皇帝在王朝的冲突解决前还“活着”。实际上只是到君士坦丁去世后三个多月的337年9月9日(Chron.Min.Ⅰ,235),他的儿子君士坦丁二世、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和君士坦斯才正式继任为奥古斯都。尤西比乌斯描绘的正是这一日子之后的情景,新统治者的兴趣在把自己说成是上天派下来的,是他们父亲遗产的特定继承人。
同时,尤西比乌斯对另一幕则保持了圆滑的沉默,这就是君士坦丁给予狄奥多拉的后代享有的继承权被粗暴地剥夺。337年夏天发生了吉本所说的“滥肆屠杀”。[5]未来的皇帝朱利安当时是个6岁左右的孩子,他后来回顾了自己有9个亲属被杀(Ep.ad Ath.270c-d)。他们是他的父亲和叔叔(狄奥多拉的儿子尤利乌斯·君士坦提乌斯和弗拉维乌斯·达尔马提乌斯)、6个堂兄弟(包括凯撒达尔马提乌斯和汉尼拔利亚努斯)和年龄最大的哥哥(姓名未知)。另一位受害者可能是皇帝的老师,著名的高卢修辞学家埃米利乌斯·马格努斯·阿尔博留斯。[6]朱利安本人和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当时病得很重随时会死,结果成了这次家族流血事件仅有的幸存者(Greg.Naz.Or.Ⅳ.21;Lib.Or.ⅩⅧ.10)。朱利安在361年回忆了这些让人不快的事,这时他已是篡位的皇帝,与君士坦提乌斯二世在打内战。无疑在这样的气氛下,他会指责君士坦提乌斯是凶手。但即使在早期赞颂者的口中,君士坦提乌斯也不能完全逃避指责。朱利安认为,在君士坦丁死后他为“环境所迫,不大情愿去阻止别人做坏事”(Or.Ⅰ.17a)。很容易就可看出,君士坦提乌斯在粗暴地破坏父亲有关王朝继承的计划上负有部分责任。他是君士坦丁死后的第一位凯撒,在君士坦丁堡掌握有主动权。他似乎取代了达尔马提乌斯。我们对达尔马提乌斯的行踪一无所知,但作为莫伊西亚和色雷斯的凯撒,他应该最接近首都的事务。造成破坏的实际实施者是在君士坦丁堡以及附近的军队,他们对达尔马提乌斯和狄奥多拉家族的其他人发动了一场军事政变(加鲁斯和朱利安两个男孩得以幸存或许是因为君士坦提乌斯娶了他们的姐姐)。假如奥雷利尤斯·维克托的话可信,那么士兵们在335年已经对达尔马提乌斯升为凯撒不满。[7]这次军事行动有效地解决了王朝内部的对抗,军队宣称他们只效忠“君士坦丁的儿子”[Zos.Ⅱ.40.3;对尤西比乌斯(Ⅴ.Const.Ⅳ.68)来说,这样的宣言只是确认了他对父死子继无隙延续的印象];这一行动后来被认为似乎有其正当性,是一种复仇行为,因为有谣言传说君士坦丁实际是被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毒害。[8]即使朱利安满口奉承之言,君士坦提乌斯也没能阻止这些谋杀;另一份材料说他是默许而非指使(sinente potius quam iubente)(Eutr.loc.cit;cf.Socr.HEⅡ.25.3)。不管他起的是什么作用,士兵们给了对他有利的结果,有理由认为决心将军权控制在手是他统治的特点(Amm.Marc.ⅩⅪ.16.1-3)。刚开始,他或许要面对其父提拔的一些主要人物的反应,很快他就发现很方便就可免去长期任职的权势人物近卫军长官弗拉维乌斯·阿布拉比乌斯的职务,第二年(338年)又将阿布拉比乌斯及其一些随从处死,指控他们企图篡权。[9]
君士坦提乌斯的两个兄弟在父亲去世时正在帝国的其他地方,显然没有参与清除竞争皇位者的活动。337年秋,三位新的奥古斯都在潘诺尼亚商谈,同意分割帝国[10]:君士坦提乌斯作为凯撒保留整个东部,还要加上色雷斯教区(以前被达尔马提乌斯控制);达尔马提乌斯剩下的辖区(莫伊西亚)归了君士坦斯,他控制了伊利里库姆的其余部分、意大利和阿非利加;三人中最年长的君士坦丁作为凯撒获得剩下的地区,西部的省份高卢、西班牙和不列颠。没多久这三位都开始发动战事以表明其在帝国的身份。由于与波斯关系紧张,338年在安条克,君士坦提乌斯介入调解以求在亚美尼亚有一个对他友好的统治者;大约在此同时,君士坦丁宣称打败了阿勒曼尼人,君士坦斯则越过多瑙河对萨尔马提亚人开战(ILS 724)。这些活动都是对君士坦丁统治末期所关切问题的延续。
但事情很快就表明,皇室的竞争仍未步入正轨。君士坦丁二世是继承人中年龄最大的,在其父亲的凯撒中任职时间最长,早在337年6月(在三人被任命为奥古斯都之前)他就已利用年长的优势,下令让被放逐的阿塔纳修斯主教回到亚历山大里亚,宣称拥有完成其父未竟意愿的权力。[11]在337年秋正式划分了帝国后,君士坦丁仍然宣称他对其最小弟弟所分帝国(君士坦斯在337年只有十三四岁)拥有长兄的权力。根据一些材料所述,他企图控制意大利和阿非利加(Epit.de Caes.ⅩLⅠ.21;Zos.Ⅱ.41),对此可资佐证的是339年1月8日他在特里尔对总督发布了一项法律(C.Th.Ⅻ.Ⅰ.27)。340年初,君士坦丁不满足于仅在法律上干预君士坦斯辖区内的事务,他率领一支军队从高卢出发翻越阿尔卑斯山入侵意大利。[12]君士坦斯以莫伊西亚的那伊苏斯为基地,派军队去对付他的哥哥;君士坦丁的军队在阿奎莱亚附近遭到致命的伏击,君士坦丁本人被杀,尸体被扔进阿尔萨河(奥萨河)(Epit.ⅩLⅠ.21;Zon.ⅩⅢ.5.7-14)。他扩张地盘的失败给了君士坦斯夺取整个帝国西部的机会。4月,君士坦斯到达阿奎莱亚。4月29日,意大利的近卫军长官收到一项法令,要求废除《公敌法案》(publicus ac noster inimicus)的部分条款(C.Th.Ⅺ.12.1)。官方记录中很快就消除了对小君士坦丁的记忆,利巴纽斯在340年颂扬皇帝(Or.59)时就好像小君士坦丁从未出现过。君士坦提乌斯这时在美索不达米亚卷入了与波斯人持续不断的对抗,而不能介入在西部的兄弟间的内斗,朱利安(Or.Ⅱ.94c-d)后来指责他未能在冲突中扩展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