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安条克

在362年6月发布有关教师资格的法令时，朱利安已从君士坦丁堡启程去安条克，计划聚集军队重新开始君士坦提乌斯与波斯的未竟战争。他或许考虑到要通过有影响的征讨（尤其是在东部的军事行动）获得政治上的优势，而这次要能与他以前对日耳曼部落的成功征伐相提并论。[71]同时，穿越小亚细亚的路程提供了一个就近考察其如同希腊远征影响的机会。随着皇帝的光临（Lib.Or.ⅩⅧ.159），地方显贵发表效忠演说和接待的礼仪并不能掩盖现实，这些城市丝毫没有出现朱利安所希望的异教复兴。他遇到了城市惰性和基督教抗拒的联合阻击。[72]在从安卡拉去加拉太的途中，他特地绕道去众神之母吉贝莱的崇拜圣地派西努斯拜访（ⅩⅩⅡ.9.5），在那里只是看到被弃置不顾的神祠，它已成为基督教亵渎的目标（Ep.84.431d.Bidez；Greg.Naz.Or.Ⅴ.40）。显然，他未去卡帕多西亚的凯撒里亚，但有人向他报告那里的少数派异教徒不能阻止庙宇遭受破坏，他就针对基督徒进行了财政上的报复，并降低了凯撒里亚的城市地位（Sozom.HEⅤ.4.1-5）。即使没有对恢复异教崇拜主动的反对，要想收回以前属于神庙的财产也很难，即使是在面对朱利安的劝导甚至有可能受到皇家惩罚的情况下也是如此。只有很少的地方能重开庙宇，比如朱利安在吕底亚的高级祭司萨迪斯的克里桑西乌斯进行了成功的外交活动，据说他也要避免得罪基督徒，“不进行大的根本改变”（Eunap.Ⅴ.Soph.501，Loeb，p.546）。支持朱利安的这些行省祭司是他进行异教改革的主要力量。[73]那些执事要接受皇帝的指令，朱利安作为大祭司告诫他的祭司属下任职行为要得体，就像他对城市在教师资格问题上所做的一样。例如，在路经加拉太时，他目睹教会及其分支慈善机构力量的增长，就给这个省的高级祭司阿尔萨西乌斯写了信，教导他扩展异教事业的方式：“希腊精神若得不到发展那是信奉者的错（Ep.84.429c.Bidez）。”阿尔萨西乌斯“和加拉太的所有祭司”（430a）都被要求推行一个个人做出道德榜样以及进行公共活动的全面计划，以胜过基督徒的活动，包括在他们的城市建立慈善旅舍以对抗基督徒的类似机构，为此皇帝还供应粮食和酒：“没有犹太人当乞丐是耻辱的，不虔诚的加利利人为我们的人民和他们自己同样提供救济，而我们的人却不能向自己提供帮助。”朱利安还向阿尔萨西乌斯灌输，好客是自荷马以来希腊人的一种美德（430b-431b）。

7月18日，皇帝到达安条克。在这座东部的主要城市他复兴异教的兴致很浓，称当地居民为“希腊之子”（Misop.367c）。他已经下令给他的叔叔，“东方僚友”（comes Orientis），重建靠近达芙妮神庙的阿波罗神庙。后来他告诉利巴纽斯，与奥古斯都在罗马的计划相呼应，他要把安条克建成一座“大理石的城市”。[74]还有让他满意的事，就在他正式到达这座城市时举行了异教节庆，对阿多尼斯的古典崇拜，而表现年轻爱人命运的音乐表演似乎预示着随着朱利安的到来而会出现的某些厄运（ⅩⅩⅡ.9.15）。阿多尼斯节庆是安条克及周围地区为迎合朱利安的宗教品位安排的一系列活动中的一个，以此验证他在这个丰饶的地区表现其改革热情的结果。[75]但对安条克人来说，他们惯常的节庆现在不再有激情的异教礼仪，只剩下集体的盛宴和民众的娱乐（Misop.346c，362d）。朱利安最喜爱去神庙值守，“从多次使用的祭牲身上流出过多的血，浸透祭坛”（ⅩⅩⅡ.12.6），这些很少能获得共鸣，[76]尤其是这时大量屠杀牲畜用作牺牲，而城里的食品供应还相当短缺。正如市民们戏谑地提醒朱利安，这是一座青睐“chi 和kappa （指的是希腊字母——译者，Misop.357a，360d）”的城市，其意是说基督教已成为宗教的主要表达方式。在安条克他的对手君士坦提乌斯有更多的人气，毕竟这里是君士坦提乌斯在北美索不达米亚长年征战的主要驻扎地。就在去年秋天，君士坦提乌斯从安条克出发要想去打败朱利安。新皇帝对安条克人寄予的希望被证明是完全错误的，他们非但没有热情地拥护旧神，反而指责朱利安“将世界弄得天翻地覆”（Misop.360d）。他曾谴责君士坦丁是革命性力量，而现在他自己正是这股力量本身。

正是朱利安喜爱达芙妮地区的阿波罗神庙成了皇帝和他的安条克新臣民争执的焦点。[77]8月，他匆忙从卡西乌斯山的宙斯神庙赶往那里参加传统的年度节庆（Misop.361d ff.），希望参加像样的宗教庆典（“献祭、奠酒、祝神舞蹈、焚香，围在神龛周围的年轻人……穿着素白华丽的服装”），却发现当地的祭司只带了孤零零一只鹅作祭品，还是从家中拿来的，并且告诉他，这次城里没有别的安排。很显然这是城市当局要慢待朱利安不受欢迎的异教热情。这在皇帝看来是很明显的，他则向聚集来开会的安条克市议会成员发表了有关道德的谈话，说明他们的责任是要保证祭司在当地的崇拜活动中行为得体，而不要把资源用于聚餐、庆贺，也不要去满足基督教慈善的竞争性需求。朱利安还有恢复阿波罗神谕权力的愿望（Amm.Marc.ⅩⅩⅡ.12.8；Sozom.HEⅤ.19.15-16）。为此目的，他命令将当地基督教殉难者巴比拉斯玷污世俗的遗体迁出去（早先加鲁斯凯撒将之埋在达芙妮神庙的一个新墓中）。安条克的基督徒及时挖出他们的圣者，但将把他在城里旧安息地重新安葬的公开仪式变成了反对异教皇帝显示其团结力量的反抗：“这是所有崇拜偶像、信仰偶像者的耻辱（Sozom.HEⅤ.19.17-19）。”这一危险的紧张关系很快就发展成10月22日的一场神秘火灾。这场火烧毁了神庙屋顶，还毁了阿波罗像（ⅩⅩⅡ.13.1）。在这种冲突的气氛中不能将其解释为事故。[78]在基督徒将火灾看成是神对他们挖出殉教者抗议的反应时，朱利安则在侦缉纵火犯。在法庭调查[79]得不到名单（甚至参加审问的阿波罗祭司也不能确定任何人：Sozom.HEⅤ.20.6）时，他只好用集体报复的方式对付基督徒，下令关闭安条克的主要教堂，拿走教堂的财产。这是皇帝和安条克基督徒之间关系迅速恶化的高潮，朱利安蜕变成了一个迫害的统治者。不光是在安条克皇帝对基督教复苏的容忍受到严峻考验，同时不断有人向他报告异教复兴的艰难过程。其他城市的基督教首领也受到指控，说他们制造事端阻止开放神庙。在达芙妮大火期间，阿塔纳修斯主教作为“神的敌人”被命令离开亚历山大里亚。朱利安讨厌他的主要原因是他胆敢为城里身份显赫的异教妇女行洗礼。[80]阿塔纳修斯作为朱利安推行异教反对者的命运也被库吉科斯主教埃琉西乌斯所分享（Sozom.HEⅤ.15.4ff.）；在其他地方，埃德萨神庙的财产被没收（Jul.Ep.115 Bidez），博斯特拉的基督徒直接遭到皇帝的挑战，赶走了他们的主教，以此作为结束内争的唯一方式（Ep.114，esp.438a）。皇帝没有必要直接卷入针对基督教首领抵御旧神的地方暴力，就像马尔库斯及其随从在叙利亚的阿雷特萨城镇发现的那样。[81]在安条克和东部其他地方，推行朱利安宗教计划最明显的后果是造成了两极对立的社区和社会动乱。

朱利安到安条克引起的分裂性影响不限于宗教事端。当皇室来到这座城市，在剧场为阿多尼斯唱的礼仪哀歌立即被抗议食物价高（“一切都很多，一切都很贵！”）更迫切的呼喊淹没。[82]近来的谷物歉收与旱灾使得当地地主和商人更唯利是图，朱利安的到来及时地提供了表现皇家慈善的机会，尤其是在皇帝急于展示其对平民慈善形象的时候。他的第一本能是要在道德上劝善（与其兄弟加鲁斯对类似危机更为暴力的反应不同）。[83]朱利安召集重要人物来听他说教，称不合理利润的危害对公共和谐是个威胁。在三个月内他们的家室不安，直到10月朱利安开始直接干涉安条克市场的运作：他下令控制所有食物的价格，从邻近城市运来多余的谷物，后又从附近的皇家地产运来粮食，甚至将亚历山大里亚的运粮船（本是开往君士坦丁堡）转往安条克。不过这些措施对制止安条克富人的唯利是图没有什么效果。这些人显然在乡村囤积谷物是为谋求高价出售，使得居民涌进城市，加剧了粮食供应的紧张（Misop.369c-d；Lib.Or.ⅩⅧ.195）。至于造成这些经济困难的根源，不仅是朱利安抱怨的安条克城市长老的阻碍，还有聚集在城里和周围地区准备入侵波斯的军队大量进入[84]，为可用的资源又开辟了一个市场，给当地地主提供了牟利的希望。吃得很好的士兵在安条克街上暴食（ⅩⅩⅡ.12.6），而当地居民却买不起粮食。这进一步反映出朱利安及皇室来到这座城市引发的矛盾。尽管皇帝想要在各方面使这个城市的生活更有条理，但他对安条克事务（无论是宗教，还是经济）缺乏耐心的干预只是使社会关系更紧张。

363年1月1日，朱利安在安条克任命了第四位执政官。因主持任职仪式的一位资深祭司突然去世不祥地破坏了这一仪式（ⅩⅩⅢ.1.6），虽然皇帝可以从赞扬他崇信神的恭维之词（利巴纽斯做了演说）中获得安慰，但朱利安对祭司之死没有克制的反应又一次反映出他缺乏帝王风范。[85]新年节庆是一个可以相对不受惩罚进行抗议的传统场合。[86]安条克人抓住这个机会讽刺朱利安的外表（尤其是他的胡须），以及苦行的个人习惯——他讨厌剧场演出和赛马；基督徒没有放过他怪异的宗教情绪，“称他为‘屠杀者（victimarius）’，许多人嘲笑他经常献祭，代替了高级祭司”（ⅩⅩⅡ.14.3）。朱利安对这些批评的讽刺反应是写了《厌须者》（Misopogon），在1月晚些时候贴在安条克宫殿外面。[87]虽然在某种程度上这属于皇帝对不服从臣民的传统反击，但这是朱利安个人情绪化的文章，他因对不能让安条克的居民和市议会认可他所倡导的希腊和谐形象而怒火中烧。[88]想要通过允许举行新年庆典以缓和关系，却无济于事。3月5日，朱利安出征波斯，他任命了臭名昭著残忍的叙利亚总督“作为贪婪、乖张安条克人的合适判官”，护送他上路的人被告知是返回到奇里乞亚在塔尔苏斯的新营地过冬，而不是去安条克（ⅩⅩⅢ.2.3-5）。[89]在习惯了野蛮报复的世界，官方的愤怒可以看作是安条克的头面人物害怕的真正原因。利巴纽斯是想平息皇帝怒气的重要说客[90]，但甚至“大多数”市议会成员也都认为，尽管是徒劳也有必要跟随朱利安去奇里乞亚，以恢复对他们城市的惠顾（Jul. Ep. 98.399c Bide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