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永远少不了的几样东西,
英雄、美人、烈酒、神兵……
武师追求神兵利器,素来有‘三剑七刀十八铸,独领风骚神锻坞’的说法,传言指明几家铸兵传承,其中又以神锻坞为最。
当年李龙湖威势无两,前去求取一柄神兵,
神锻坞主人与其大醉七日,一见如故,知其逆天之心,遂取前人癫疯之法以授之,言:
‘世上不甘天命、追觅长生者,非独你一人,实乃古往今来,前赴后继也’
‘此法乃前人仿天上人而行,天人长生,炼宝入身赋灵性,我辈短命,岂不能炼身入宝得长存?’
凡人肉身百年便垂朽,金铁千年亦存锋芒,何不自断头路一跃,以兵身为己身,用真灵做兵魂……
此法着实癫狂至极,甚至已经有些入邪,而且也与李龙湖唯我的理念有些违背,
最终他请神锻坞主人将当年斩蛟后的尸身锻成一柄苗刀,截取古法中部分有用法门,以自身血和三江水汽养之,期待能以凡躯养出一柄本命神兵,甚至说是……法宝。
封刀亦封妖,
养刀亦养蛟,
至今已三十有一,
于今日启刀,
斩旧敌,了恩仇,
抒胸臆,见新天,
刀名——蛟奴。
……
叮铃铃——
那惨白色的蛟骨刀刃在花岗岩上拖曳出清唳,
刀身上浸淫的血渍顺着鳞甲缝隙淌进刀里,
刀锷处蛟首颤动,似乎在因为终于饮到修行者的佛血而战栗,又似乎是因为并未饱饮而不满足,在急切催促掌刀人讨食。
李龙湖蹙眉,十指用力握紧,斥道:“安静,还轮不到你教我做事。”
终究是畜生所化,终究只是个半成品,用起来尚存忤逆念头。
等学到正儿八经的炼器法门,非得好生拾掇拾掇这讨嫌东西。
嗖——
当弘空和尚滚在地上咳血,心猿终于变了脸色,瞬息扑至他的身前,喂下丹药,催起法力,吊住他的伤势。
“你……我……这……”
狗妖见他这幅凶戾做派,比自己这个真妖魔还像妖魔,一时间嚅嗫不知所言。
同时,他心有戚戚然,泛起深邃的后怕,
他深知弘空和尚身后是怎样的深厚背景。
乌龙寺的和尚,即便是清衍宗宗主也不愿轻易招惹,更何况他只是清衍宗门人养的一条狗。
此番,若不是主人吩咐,他决计不敢前来与弘空作对,
也是因为主人的吩咐,说是相助,其实他隐隐倒是有几分陪葬的意思,
否则,先前再救人心切,再怒火攻心,也绝不敢不管不顾豁出命去顶撞。
说到底,从始至终未敢想过李龙湖能活,更未敢想过李龙湖能赢,能体面战死已经是最好的落幕。
但此时,当李龙湖真的剖开半个和尚给他看,他又惧怕了。
不是怕死,
是怕这下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毫无疑问,乌龙寺能够做到,
这个男人,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捅破天了。
“……”
“咳——”
血还未咳到喉咙,半路就从脏器破处漏出来,
弘空五官扭曲,一道豁口从左肩一直斩到右腹,几乎将他肚子剖开,甚至能够清晰看见脏器运作跳动的纹理,若不是佛光护住,怕是已经凶多吉少。
“杀了他!杀了他啊!”
躺在心猿的怀中,他强忍抽搐伸手拽住其衣领,怒目圆瞪,喉咙里的嘶吼声逐渐狰狞的不似个人,更没有了佛门弟子的慈悲祥和,反倒是更像只受伤的野兽。
“吱——”
心猿抹下他的手,张开嘴呲牙,一道尖锐低吼夹杂着法力之威冲着四下扎来。
李龙湖面若平湖自不用提,
像周天骄这样躲得远又贴灵符护身的还好,
狗妖这种没有手段的就难过了,哪怕死死捂住耳朵,也如被针扎了脑子,踉跄后退数步。
至于卓刺史则更惨,作为一个凡人,不敢逃又不敢上前,此时受了冲击直接瘫软在地,两腿之间肉眼可见变了颜色。
“伤我弟子,毁我法宝。”
心猿起身,唇角翻出獠牙,惨淡的眸子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往生极乐,莫要求饶。”
飒——
一跃而起!
法力汹涌,倏忽交织成一根降魔杵落入掌中,宛若实质,裹挟着金光和怒咤,如罗汉降世降妖,朝着李龙湖头顶砸来!
狗妖夹着尾巴睁眼看去。
只见李龙湖仿若未闻,只是垂手而立,另一只手不急不缓的将苗刀扛在了肩头。
相比起对方的杀意凛然、口吐狠言,他没有狰狞怒目,更没有反唇相讥,反而显得有些随意,就像是清晨扛着锄头下地的老农,在自己耕种几十年的土里,悠闲而惬意。
但在看见他动作的瞬间。
心猿却是莫名流露出了惊悚,不知从何而起,只是被焦急催得法力更加倾泻,动作愈加迅猛!
像是一旦慢上丝毫,便会出现可怖的事情!
心猿在半空中一边低吼一边连连蹬腿,急得不像是杀人的一方,反倒是像死到临头的那个。
见他这狼狈的模样,就连观战的几人都流露出讶异色。
到底是谁杀谁?
就算是个猴儿,也不该好动成这样。
降魔杵终于临头,心猿心下大定,獠牙狰狞带笑道:“今日渡你,下辈子,招子放亮堂点!”
此时,卓刺史伏在地上,看见担刀静立的李龙湖,突然想起了某些极其遥远极其晦涩的记忆。
那是他死去的老爹曾经爱念叨的一句话,
“江湖人都说你李伯伯拳掌无敌,可没人知道……他的刀,才是人间一绝呐!”
人间一绝……
刀……
刀!
唰——
只见李龙湖终于动了,刀背以脖颈为轴挑动,恶蛟独角制成的刀柄划过极其精妙的轨迹,绕过降魔杵,后发先至,敲开心猿手腕。
下一刻,刀身在空中掠过!
乌光喧天,冷意森然,填满了每一个人的瞳孔。
心猿驀地瞪大了眼,看着就在自己眼前数寸的白发男人,好像只要再加上一丝力道,降魔杵就可以砸烂他那颗学不会低头的脑袋。
可无论它如何使劲,如何催动法力,都无法再向前跨越丝毫。
它费解的低下头。
却只看到半个披毛身躯被平整切开,而后自断口处起寸寸碎裂,逸散化开作点点辉光。
好生眼熟……难道?!
那双瞪大的眼睛带着难以置信消散在半空。
锵!
李龙湖撞开残光,刀尖直指旧敌。
时隔多年,弘空终于再次回忆起了那个雨夜蜷缩在泥泞里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