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决裂

凌晨四时零七分,床头柜上的手机在黑暗中震颤嗡鸣。林夏陷在鹅绒枕里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摸索到发烫的机身,荧蓝冷光刺得她睫毛轻颤——陈锐两个字在屏幕上明灭闪烁。她支起半边身子,被角滑落时带起一阵颤栗,窗帘缝隙透进一线幽蓝的天光,将未接来电的红点映得忽明忽暗。

指尖悬在接听键上半晌,喉间泛起干涩。相识数载,那个从来不会给她打电话的人,此刻来电提示却固执地持续跳动,在万籁俱寂的破晓时分,将某种陌生的焦灼顺着无线电波沁入她温热的掌心。

“程述白他...出车祸了。”陈锐的尾音还在震颤,林夏却感觉世界突然被按了静音键。耳鸣声中,掌心渗出冷汗,手机变得千斤重,直到某个临界点,手机突然挣脱束缚,在木地板上叩出钝痛的闷响。

摔门声撕开了夜晚寂静的刹那,睡在客房里的顾承泽听到声响,赶忙起床,掀开被子的手还带着睡意。推开的门缝里,林夏绷成弦的脊背正掠过走廊,赤足碾过满地月光,“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追着那道跌撞的身影,睡意瞬间消失。

夜色在玄关顶灯下裂开一道缝隙。

林夏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破碎的泣音从口中溢出:“他出车祸了。”沾着泪珠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整个人如同被暴雨打湿的纸鸢。

顾承泽猛地攥住她冰凉的手腕:“谁出事了?”

林夏甩开他的手,赤足踩进鞋里,睡衣下摆扫过门框时带倒了陶瓷摆件,满地青瓷碎片映出她踉跄的身影。

顾承泽抓起外套追到电梯口,“等等我!”他用手肘卡住即将闭合的电梯门,“我陪你去。”

当林夏和顾承泽赶到医院时,手术室外的走廊被惨白荧光灯笼罩,陈锐的皮鞋底在地砖上碾出凌乱划痕,赵苒蜷缩在手术室门口抽泣着。

赵苒看到林夏到来,瞬间激动起来,她猛地站起,踉跄的脚步声扑面而来,散乱的长发扫过林夏颈侧,充血的眼眶里滚着将坠未坠的泪,扬起的手掌在空气里划出尖锐的弧线。

“啪!”

巴掌声在走廊凌空炸开。林夏偏过脸,耳畔碎发被掌风扇得凌乱,左颊迅速浮起绯色指痕。

赵苒颤抖的手还悬在半空,嘶哑的嗓音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的:“你来干什么,现在述白这样了,你高兴了!”她猛地揪住林夏衣领,“既然你不爱他,为什么你还要去招惹他,你给我滚,滚!”

陈锐冲上前紧紧拉住发了疯似的赵苒,“赵苒,你干什么,冷静点!”

顾承泽猛然拽开赵苒的手臂,颀长的身形旋即将林夏挡在身后,手仍保持着防御姿态,喉结急促滚动着:“伤到哪儿没有?”

林夏摇摇头,赵苒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缓缓蹲下,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双手紧紧怀抱住自己,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在空旷走廊里回荡,混着断断续续的抽气声,连带着胸腔都发出不堪重负的震颤。

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青白冷光,将不锈钢座椅照出刀刃般的反光。

林夏坐在长椅,膝盖抵着胸口默默流泪,颤抖的手指将衣角绞出凌乱的褶皱。

顾承泽的掌心贴着她单薄的脊背,轻柔地安抚着她。

随着手术室门开合的机械声响,一个穿着绿色手术衣的医生走到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赵苒猛然起身,胡乱地用手背抹去泪水,踉跄冲到医生面前,抓住他的手臂问道:“医生,我男朋友怎么样了?”

医生神情凝重,“胫骨开放性粉碎性骨折合并血管神经损伤,现在需要立即进行截肢手术,家属签字吧?”

众人听到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赵苒一脸不可置信的恳求医生:“医生,求您想想办法,他还这么年轻,你叫他自己日后怎么面对残缺的自己?”

“你们谁是家属?”

陈锐说:“他的家属都在国外,一时半会赶不过来,我们是他的朋友,我们来签行不行?”

医生适时递上知情同意书,纸张相擦的哗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赵苒一把推开,嘶声哭喊着说:“不能签,不能签,医生求求您了,想想办法!”

“你们再这么拖延下去,就连他的命也保不住了!”

林夏一把夺过知情同意书,赵苒还没反应过来,她刷刷两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赵苒瞳孔骤然收缩,瞪着林夏,忽然向前扑去,却被陈锐从身后死死扣住双肩,破碎的哭喊再一次刺破走廊死寂:“凭什么——你凭什么签字。”

陈锐使出全身的力气拉住几乎发狂的赵苒,“林夏,我看你还是先走吧,有什么情况我再通知你。”

顾承泽抬手虚拦在林夏面前,他刻意放轻了声音:“我们还是先走吧!”

凌晨五点的天空,慢慢从深蓝色穹顶开始,再到东方泛起珠贝色光晕,再到城市天际线被晨曦勾勒,最后定格在玻璃幕墙上流动的朝霞。整个画面在静谧中涌动着生命力,通过自然光线的魔法演绎,呈现黎明特有的治愈感。

林夏坐在一级石阶上,仰头望着天边火红的朝霞,垂落的右手无意识摩挲着石阶缝隙里的青苔,仿佛触摸着某个看不见的旧伤疤,“顾承泽。”她忽然开口,声音像沾了露水的蛛丝悬在雾里,“你说我是不是好坏,我明明知道他喜欢我,明明知道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但却理所当然地享受他对我的好。”

顾承泽在她身侧坐下,掌心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将声音放得很轻缓,安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若是真的要论个对错,该怪贪食的麻雀啄破樱桃,还是怪露水擅自亲吻花瓣?”

是啊,情海浮沉,何来泾渭分明的对错?不过是心火明灭间,各自守着半盏残灯罢了。情字这本糊涂账,纵使搬来天平丈量,称出的也不过是些细碎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