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输液

上海的雨总是下得毫无预兆。

我缩在王瑞轩的伞下,额头滚烫,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醋的棉花。周末去广州疯玩三天导致的报应来得迅猛,今早起床时体温直接飙到了39度,一阵胃部的恶心也隐约袭来。

“再坚持一下,医院就在前面。”王瑞轩搂着我肩膀的手紧了紧。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连帽衫,身上有股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是那种最普通的超市开架货,却莫名让人安心。

我点点头,却在抬眼的瞬间僵住了——转角处,于佳鑫正坐在一个男生的电瓶车后座上。他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粉色格子衬衫的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雨丝在伞沿形成一道透明水帘,将他与潮湿的世界隔开,像一幅被精心构图的电影画面。

“怎么了?”王瑞轩察觉到我的停顿。

“没...”我话音未落。

于佳鑫朝我们正向驶来,头微微向前倾,目光像探照灯般锁定在王瑞轩脸上,停留了两秒。我下意识攥紧了王瑞轩的袖口,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没有问候,没有停留,我们像三颗遵循各自轨道的行星,在潮湿的十字路口完成了一次精确的擦肩。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似乎有着某种木质调香水的气息,混着雨水的潮湿,像森林深处的一场雾。

直到走进医院大厅,那股木质调香水的气息还萦绕在我鼻腔里,像一缕挥之不去的薄雾。王瑞轩去挂号时,我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向玻璃门外——那里只有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柏油马路,和几个匆匆走过的模糊人影。

但就在转头的一瞬间,于佳鑫刚才那个眼神突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他微微前倾的脖颈线条,睫毛上沾着的细小水珠,还有目光从王瑞轩移向我时,那种难以名状的探究意味。这个画面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镜头,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擦肩而过时,带起的微凉气流掠过的触感。这个发现让我心头一颤,急忙放下手,却在抬头时看见玻璃门映出的自己:发红的耳尖,微微张开的嘴唇,完全是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

王瑞轩拿着挂号单回来时,我正死死盯着候诊区的宣传画报,仿佛那上面印着什么重要方程式。从这一刻起,我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就像一片原本平静的湖面,被一粒偶然落下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看什么呢?”王瑞轩拿着挂号单回来。

“没什么。”我转回头,心跳却漏了半拍。

输液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护士扎针时我下意识抓住王瑞轩的手,他掌心的温度让我想起高二那年冬天,我在操场摔伤膝盖,膝盖下处的裤子染上了跑道上红色粒子的颜色,他也是这样一路背着我去了医务室。那时候他的肩膀还没现在这么宽,后颈有一颗小小的褐色痣,在阳光下像粒芝麻。

“要不要喝水?”王瑞轩拧开矿泉水瓶盖,“饿不饿?我去买点粥?“

我摇摇头,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像某种倒计时。手机震动起来,是陆晓的消息:“听说你发烧了?严不严重?“

“在医院输液。”我回复道,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又补上一句:“刚才遇到于佳鑫了。”

对话框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陆晓的回复来得飞快:“就是我们班那个总坐第三排靠走廊的?他和你搭话了?”

“没,就凝视了几秒。”

“然后呢?!!“

我瞥了眼正在翻看药品说明书的王瑞轩,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他盯着王瑞轩看了好久。“

陆晓发来一连串感叹号,最后跟着一句:“回宿舍细说!“

输液结束时雨已经停了。王瑞轩蹲下来帮我系球鞋带,他后脑勺的发旋让我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一只泰迪犬。“明天早课我帮你请假吧?”他仰头问我,睫毛在灯光下像两把小扇子。

“不用,应该退烧了。”我伸手摸了摸他扎手的短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愧疚。

回到宿舍时陆晓正敷着面膜看剧。见我进门,她立刻按下暂停键,揭下面膜的动作像揭开什么重大秘密的帷幕:“快说!于佳鑫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我把包挂在衣架上,却忍不住勾起嘴角,“就是偶遇而已。”

陆晓站起身来,凑过来:“他真人是不是比上课时还帅?心动啦?“她调侃地问道。

“别乱说?”我挑眉。

陆晓晃了晃手机,“快看,我找到了他朋友圈。”

我们头碰头凑在手机前。屏幕上显示着于佳鑫的朋友圈界面,底部是灰色的提示条:“Only the last 10 Moments are shown because you aren't friends on Weixin“。他的朋友圈背景是一张黄昏时分的十字路口照片,天边的火烧云像打翻的橙红色颜料,将整个画面染成温暖的色调,路口的红绿灯在暮色中亮着微弱的光。

最新一条动态发布于1月20日,配图是一张夜色中的全身照。照片里他独自站立,咖色外套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温暖,像冬夜里最后一盏未熄的灯。身后是几棵轮廓模糊的树,树枝间透出白色的灯光,那些光斑落在他肩头,如同为他披上一层星辉。配文只有简单的五个字:“心诚自然久“。

陆晓突然用指尖点了点照片边缘:“你看这个灯光...“她指着树后若隐若现的光斑,“像是学校的路灯,他该不会是在女生宿舍楼下拍的吧?“,陆晓总是有着极强的共情能力和独到的见解,“要么是失眠,要么就是在等什么人。“

“Oh no,不是吧不是吧,有主了啊。“陆晓撇嘴,“往下翻往下翻。“

下一条是12月31日发布的,当时我们所在的大学已经放假,照片里于佳鑫和一个女生都穿着浅色衣服,戴着过年专属的醒狮帽,站在夜市摊位前,暖黄的灯光将两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女生正对着镜头灿烂的笑着,发丝垂落遮住了两边的脸庞,但能看见她耳垂上有一颗红色的小痣;旁边的插画右下角用蓝色的油画笔触配文“Forever”,定位显示在河北。

我盯着那个与入学登记表上“安徽濠州”完全不符的地址出神,陆晓突然把手机转了个方向:“你看他们站的间距,”她指着照片里两人之间那道若即若离的光影交界线,“这种距离...要么是刚在一起,要么就是快要分开。”

“关我什么事。”我扯过靠垫抱在怀里,“我又没...”

“得了吧,”陆晓戳我额头,“你刚才笑的时候酒窝都比平时深零点五厘米。”

第二天早上我量体温时,发现烧已经退了。教室里于佳鑫依然坐在老位置,正低头记笔记。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左手中指上,那里有一枚素圈戒指,闪着细碎的银光。

“看到没?”我悄悄捅陆晓,“他戴戒指了。”

陆晓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凑到我耳边:“绝对是异地恋定情信物。你看他时不时就看手机,肯定在等消息。”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课间于佳鑫拿着手机快步走出教室,还不忘压低声音对着坐在他身旁的室友说:“嗯,我去打电话了…“

陆晓冲我挤眉弄眼,用口型说:“老、婆、大、人。“

接下来的晚自习,我开始不自觉注意于佳鑫的一举一动。他习惯在七点十五分出去接电话,每次回来时眼角都带着笑意环顾四周;他写字时喜欢趴着,右手无名指偶尔会无意识地轻敲桌面;黑色书包上挂着一个手工编织的平安结格外耀眼,虽然红色绳结已经有些褪色。

“你完了,”陆晓在笔记本上写道,“这叫‘走廊效应’——在狭长走廊遇见一个人时产生的心动,其实只是空间压迫感导致的错觉。”

我在下面回她:“那为什么我对王瑞轩没有这种错觉?“

陆晓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最后写道:“因为走廊会变,但灯塔永远在那里。“

那天晚上王瑞轩发来消息:“明天学校有捐书活动,要一起去看看吗?”配图是黄色的水豚——那是他最喜欢的表情包角色。

我盯着那个表情包很久,熟悉又陌生,突然想起高二那年他熬夜为我做生日贺卡,最后困得趴在桌上睡着,脸上还沾着水彩的样子。那时候多好啊,喜欢一个人就像呼吸一样简单纯粹。

“好啊。”我回复道,却在发送成功的瞬间,有一阵莫名的失落,像是失恋,也像是暗示着晚上的失眠。

我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窗外,一轮弦月正悬在宿舍楼尖角处,像被谁随手挂上去的装饰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