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破碎的月光

蝉鸣撕开盛夏的傍晚时,林小满正蹲在医院长廊里,数地砖缝隙里的青苔。消毒水味道刺得鼻腔发疼,她盯着走廊尽头那扇半开的门,门框切割出的光影里,陆沉的白大褂像片单薄的雪。

这是她第三次在急诊室遇见他。第一次是上个月,她在便利店偷了罐啤酒,被店长追到巷口,慌乱中撞上正在吃便当的他。啤酒罐滚到他脚边,他抬头时睫毛在路灯下投出细密的影,问她需不需要帮忙。第二次是暴雨夜,她蜷缩在公交站台发抖,他撑着伞路过,把她送到家楼下。

此刻,他正给一个醉酒闹事的男人处理伤口。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混着金属器械碰撞声传出来,林小满抱紧膝盖,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昨天深夜,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的消息:「明天下午五点,老地方。」

发件人是顾野。

那个把她拖进深渊,又亲手将她推出来的人。

走廊尽头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林小满猛地抬头,正看见陆沉被醉酒男人推到墙边。男人手里的玻璃瓶还在淌血,陆沉的白大褂已经洇开大片猩红。她冲过去时,玻璃瓶擦着耳边飞过,在墙上炸开细碎的晶芒。

「滚!」男人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小贱人多管闲事!」

林小满挡在陆沉身前,喉咙发紧。她想起十七岁那年的秋天,也是这样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顾野把烟头按在欺负她的男生手背上,笑着说:「敢动我的人?」那时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完全遮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报警了。」陆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喘息。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后背,「去坐着等我,伤口需要处理。」

警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时,男人已经瘫坐在地。林小满看着陆沉走进处置室,突然意识到他方才挡在她身前时,身上的血腥味混着消毒水,竟让她想起顾野校服上的洗衣粉味道。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顾野发来消息:「怎么还没来?」

林小满盯着屏幕,指尖在回复框悬了许久。急诊室的白炽灯突然闪烁两下,映得她苍白的脸忽明忽暗。陆沉再出来时,额角贴着创可贴,手里攥着沾血的棉球。

「去包扎吧。」他在她身边坐下,「你右手在流血。」

林小满这才发现掌心被玻璃划破了,血珠正顺着纹路往下淌。陆沉起身去拿医药箱,背影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消失在光影交错处。她摸出手机,删掉未发送的消息,起身往医院外走去。

夜风卷着梧桐叶擦过脚踝,林小满站在十字路口,望着霓虹灯牌发呆。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顾野的语音:「林小满,你以为躲着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记忆突然翻涌。去年冬天,她缩在顾野租的破旧公寓里,看着他把药片碾碎混进酒里。「尝尝,」他递来酒杯,眼尾泛红,「这样就不疼了。」玻璃杯在她手中碎裂的瞬间,警笛声刺破了深夜的寂静。

「在想什么?」

陆沉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摔了手机。他换了便装,手里提着两盒便利店关东煮。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却遮不住眼底的关切。

「等朋友。」林小满别开脸,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纠缠成奇怪的形状。

陆沉没再追问,把关东煮递给她:「吃点热的。」塑料盒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林小满突然想起母亲离家那天,也是塞给她一个温热的包子,说要去买酱油,却再也没回来。

手机第三次震动,这次是顾野的电话。林小满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喉咙发紧。陆沉安静地站在旁边,像是看出了她的犹豫,轻声说:「我陪你。」

电话接通的瞬间,顾野的声音裹着呼啸的风声传来:「林小满,我在天台。」

医院对面的烂尾楼漆黑一片,只有顶层透出微弱的光。林小满攥着关东煮的手在发抖,陆沉默默把外套披在她肩上。楼道里堆满建筑垃圾,老鼠在暗处窜动,腐臭味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为什么要来?」爬楼梯时,陆沉突然问。

林小满盯着台阶上的青苔,声音很轻:「因为他说,如果我不来,就从这里跳下去。」

顶层的铁门虚掩着,顾野坐在天台边缘,脚边散落着啤酒罐。月光把他的轮廓镀成银色,恍惚间竟与三年前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重叠。他转头看见林小满,笑了笑,露出虎牙:「我就知道你会来。」

陆沉挡在林小满身前,语气平静:「下来吧,有话好好说。」

顾野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林小满脸上:「小满,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被人欺负,缩在墙角哭得像只受伤的猫。」他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现在连保护你的人都换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的顾野像道灼热的光,替她赶走所有阴霾。直到那个雨夜,他把她拉进昏暗的巷子,醉醺醺地说:「林小满,你为什么不能像我一样堕落?」

「别做傻事。」林小满往前走了一步,陆沉伸手想拉住她,却只抓到了空气。月光落在顾野脸上,她看见他眼下的乌青,还有手臂上新鲜的针孔。

「跟我回去。」她说,「去戒毒所。」

顾野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他摇晃着站起身,夜风掀起他单薄的衬衫:「回去?回那个家徒四壁的破房子?还是回少管所?」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小满,我早就没救了。」

陆沉趁他分神的瞬间冲过去,却还是慢了一步。顾野向后倒去的刹那,林小满听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扑到天台边缘,看见陆沉抓住了顾野的手腕,两人悬在半空中。

「松手!」顾野挣扎着,「让我解脱!」

陆沉的手臂青筋暴起,额角的汗滴落在顾野手背上:「抓紧!」

林小满疯了似的去拉陆沉,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几道血痕。警笛声由远及近时,陆沉终于把顾野拽了回来。三个人瘫坐在地,大口喘着气。顾野蜷缩成一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为什么要救我?」他喃喃道。

陆沉擦了擦脸上的血,看向林小满:「因为总有人值得被拯救。」

救护车的蓝光穿透夜色时,林小满望着被抬走的顾野,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坚硬的角落开始融化。陆沉站在她身边,外套还裹在她肩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走吧。」他说,「带你去吃宵夜。」

两人沿着空荡的街道往前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林小满望着地面交错的影子,突然想起陆沉在急诊室说的那句话——「总有人值得被拯救」。或许,她和顾野都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晚风卷起落叶,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林小满裹紧外套,跟着陆沉走进街边的馄饨摊。热气升腾间,她看见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嘴角竟不自觉地扬起了弧度。

这个夜晚,破碎的月光里,终于照进了一丝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