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陨长安

天宝十三年冬,凛冽北风如刀刃般刮过长安城,将朱雀大街的喧嚣碾成细碎冰碴。

沿街酒肆的幌子在风中狂舞,烛火透过雕花窗棂摇曳不定,在青石板路上投下鬼魅般的暗影。明德宫飞檐上的铜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降临的劫难哀鸣。

“王妃再加把劲!”德王妃李氏的寝宫内,鎏金香炉中龙涎香烧得正旺,却驱不散空气中凝结的凝重。产婆们踮着脚来回奔走,裙裾扫过青砖的沙沙声里,不时传来接生婆焦急的催促。

李氏死死攥着绣着并蒂莲的锦被,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望着窗外血色的云霞,恍惚间又看见出征前夫君握着她的手:“等我凯旋,便陪世子抓周。”泪水混着汗水滑落,却被下一波剧痛生生逼了回去。

子时三刻,一道赤红色的流星划破长空,如同一把燃烧的利剑,直直坠向皇城方向。与此同时,一声清亮啼哭撕裂产房的死寂。

“生了,生了,恭喜王妃,是个俊朗的小世子!”产婆们喜极而泣,却没注意到窗外突然卷起的怪风,将烛火尽数扑灭。

黑暗中,李氏虚弱地伸出手,却只摸到空荡荡的床榻——就在世子降生的那一刻,千里之外的战场上传来噩耗,德王为护军旗,被叛军长枪刺穿胸膛,至死仍保持着冲锋的姿态。

钦天监观星台上,主事陆玄龄的牙齿在寒风中咯咯打颤。他颤抖着双手转动青铜浑天仪,紫微星旁的血光如同活物般翻涌,北斗第七星“破军”竟在子时隐入云翳,紫微星旁血光缠绕,龟甲卜辞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正是“星陨宫闱,血溅龙庭”的大凶之兆。

龟甲裂纹如蛛网般蔓延,陆玄龄盯着卜辞上狰狞的血字,刺得他眼前发黑,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铜灯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将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在观星台斑驳的墙面上,恍若无数恶鬼在张牙舞爪。

“血刃临朝,龙裔遭劫...“他喃喃重复着,右手不禁攥紧成拳,执在胸前。他双腿一软,重重跌坐在冰冷的青砖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官服。

须臾间,他猛地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叮嘱,踉跄着扑向堆满古籍的案桌。泛黄的书页在他颤抖的指尖翻飞,纸页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混着窗外呼啸的北风,更添几分阴森。

一本边角残破的《星象秘录》被扯出,干枯的书页间夹着的符纸轻飘飘滑落。陆玄龄慌忙接住,烛火下,符纸上暗红的纹路竟如活物般扭动,与今夜与今夜星象隐隐呼应。

“三阴之体,可解厄难,然需寻得命定之人,方能开启神秘力量“。符纸边缘的蝇头小楷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他将符纸紧紧攥在胸前,喉结上下滚动,却不知这张小小的符纸,将在未来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御书房内,皇帝将边关急报揉成一团,朱砂批阅的字迹在烛火中扭曲变形。

“速将小世子送离宫禁!”陆玄龄跌跌撞撞闯入内殿,将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声音里带着哭腔:“陛下!唯有将小世子寄养在三阴命格的女婴家中,方可保龙脉无虞!”

窗外传来守夜更夫的梆子声,却被突然响起的马蹄声撕裂——安禄山的铁骑已绕过潼关天险,烽火顺着黄河西岸烧向长安。

皇帝盯着案头德王的遗折,指节捏得发白,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传陈越。”

在皇帝转身时,一个暗格悄然打开,里面藏着一块刻有奇怪图腾的羊脂玉佩,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玄武门的铜钉门缓缓开启,陈越将襁褓中的皇子裹进金丝锦缎,玄铁剑在腰间泛着冷光。他望着怀中沉睡的婴孩,想起皇帝临行前的叮嘱:“若护不住世子,提头来见。”寒风卷起他的披风,露出背后新烙的忠义刺青,此刻却灼烧般疼痛。八名骑兵紧随其后,马蹄裹着棉布,却压不住城中此起彼伏的狗吠。行至一处破庙旁,陈越恍惚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兽语,像是某种古老的召唤,他皱眉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当队伍行至朱雀门,远处突然炸开冲天火光。陈越的心猛地一沉,只见叛军如潮水般涌来,火把将雪地照得猩红。

“戒备!有埋伏!”箭矢破空声中,陈越本能地侧身挡在皇子身前,左肩传来刺骨的疼痛。

怀中的襁褓在马背上剧烈颠簸,他挥剑劈开两个敌兵,却见一道黑影掠过,怀中一轻——锦缎襁褓只剩半幅,金线绣的蟠龙在火光中扭曲成狰狞的血口。

混乱中,陈越摸到小世子襁褓里掉落的一个小物件,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太阳穴突突跳动,恍惚间,残破画面如利刃剜进脑海:自己被乱箭钉死在城墙的场景如烙铁般灼心。

他浑身肌肉紧绷,玄铁剑几乎本能地横在胸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阴影——方才经过破庙时的兽语、突然卷起的怪风,此刻都化作不祥预兆在心头翻涌。

“变道!从侧门出城!“陈越猛地勒转马头,锦缎襁褓被他死死护在肘弯,“所有人结雁形阵,遇袭时先保世子!“八名骑兵虽面露疑惑,仍立即抽刀戒备。

他故意绕开朱雀门必经之路,却在拐进巷口时,发现墙根积雪下隐隐露出半截带血的箭羽——与他幻象中那支淬毒箭矢的尾羽样式分毫不差。

冷汗顺着脊背滑进铠甲,陈越将玉佩塞进小世子贴身处,剑尖已泛出淡淡的青光,那是他师门秘传遇妖邪才会显现的警示。

但这不过是困兽最后的挣扎。

待陈越杀出重围,怀中只剩半幅绣着金线蟠龙的襁褓,小皇子已不见踪影。他顺着斑驳的城墙缓缓下滑,绣着金线蟠龙的襁褓从颤抖的指尖滑落,在血泊中铺开半幅扭曲的龙影。

喉间涌上的腥甜混着北风灌进肺里,他盯着空荡荡的掌心,耳畔回响着出征前德王妃最后的叮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完了...一切都完了...“沙哑的呢喃被呼啸的北风撕碎,远处叛军的呼喝声如潮水般涌来,火把将雪地照得猩红。

陈越用剑刃劈开袭来的长枪,撑着颤抖的手臂勉强起身,玄铁剑上凝结的血痂簌簌掉落,却挡不住背后刺来的弯刀。剧痛从后背炸开的刹那,陈越踉跄着撞向城墙,砖石硌得脊椎生疼。

当第一支箭矢擦着耳际飞过,陈越终于明白命运无从更改。

他挥剑劈开长枪的瞬间,数不清的箭矢破空而来,他最后望了眼长安的方向,恍惚看见襁褓里的小世子冲着他笑,漆黑瞳孔里流转着与流星相似的光芒。

玄铁剑当啷坠地,陈越被乱箭钉死在城墙斑驳的砖石上。鲜血顺着青砖缝隙蜿蜒而下,与玉珏渗出的血水交融在一起,在月光下勾勒出三足乌图腾的轮廓。

远处明德宫的铜铃在风中呜咽,仿佛在为这场未竟的守护奏起挽歌。

此时,在长安城的另一处角落,八岁的阿蛮正与野狗争抢食物。

阿蛮背靠着墙角,手里攥着偷来的冷馒头,浑浊的眼睛盯着庙外野狗群。

她表面上憨憨傻傻地流着口水,实则在和狗老大黄皮谈判:“分你们半块,以后这片归我罩着。”

狗老大黄皮龇牙低吼,她却突然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要不我告诉西街那群流浪狗,你们偷藏了骨头?”狗老大立刻呜呜叫着退开。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啼哭从庙外传来。阿蛮歪着头,看着雪地里那个裹着锦缎的襁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慢悠悠地晃过去,扒开稻草,对上婴儿乌溜溜的眼睛,突然压低声音:“小崽子,被野狗叼来的?”

草垛里的婴儿突然咯咯笑起来,阿蛮心里一动——这孩子竟不哭,也不怕她身上的晦气。

时隐时现的莹光吸引了阿蛮的注意,她瞥见襁褓里的羊脂玉,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刻痕,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庙外野狗再次逼近,她突然把婴儿塞进怀里,抄起墙角缠着铁蒺藜的破木棍,眼神瞬间变得凶狠:“滚!”

木棍带着风声横扫,野狗们呜咽着逃窜。

“别怕,阿姐带你换钱去。”阿蛮粗暴的拎起地上襁褓,黢黑的小手捏了捏婴儿如玉般的脸蛋儿。

阿蛮踢开挡路的碎瓦,怀中襁褓突然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她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一颗拖着赤金色尾焰的流星正划破夜幕,轨迹蜿蜒如扭曲的蛇信,在云层间撕开一道转瞬即逝的血痕。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瞳孔突然泛起灼烧般的刺痛,恍惚间竟有同样的光芒在眼底流转,像深潭里炸开的火星,又在眨眼间熄灭。

“活见鬼...“她揉着酸涩的眼睛啐了一口,粗布袖口蹭过发烫的脸颊。襁褓里的婴儿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不知何时攥住了那块羊脂玉珏。

阿蛮没注意到,玉珏表面正在渗出细密的光粒,宛如星屑坠地,与天边流星的残尾遥相呼应。当她裹紧怀中孩子往庙外走时,破庙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在月光里勾勒出三足乌展翅的虚影。

寒风卷着远处的厮杀声传来,阿蛮却浑然不觉。她只当是幻觉作祟,却没发现怀里的玉珏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而襁褓中熟睡的婴儿,睫毛下似乎还残留着流星般的微光。

命运的丝线已悄然缠绕,在长安城漫天烽火里,将她与那个失踪的皇子,还有暗藏玄机的玉珏,紧紧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