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造化弄人

斜阳下,飞舟越过沟壑,直往密林深处。

陆归尘喉间忽涌起腥甜,他强咽了下去,但左胸甲胄的凹陷处随着呼吸传来的钝痛却是不止。

他心中念头几转--依然得见杜惊鸿一面。他必须弄明白,那只红鸾的血液,到底是后天接触了什么奇物染上的,还是生来就有了明灵血脉?

这关系到薛定谔的血液之谜,关系到万灵如何得到了明灵血液。

他回忆起自己初次遇见薛定谔的场景。

那是他上山修道的第三年,不到十岁的自己,在半山腰的树林里,撞见了一只不到一尺大小的食灵猫。

那时它在山林间不停翻滚,撞击树干,呕吐,嘶吼,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像是误食了什么剧毒或者高阶灵材的样子。

正思忖间,下方几十丈外的密林树冠上,一个棕褐色的身影骤然映入眼帘。

薛定谔,身形已超两尺半,正稳稳蹲踞在一处枝桠上,琥珀镶金的双瞳,正凝视着半空飞舟中的他。

及至飞舟趋近,凝目细观。猫咪一身棕褐色毛发虽凌乱不堪,除却右前爪血迹斑斑、赫然脱落了两枚锋锐利甲外,确无其他伤痕。

那完好的左爪之下,正牢牢摁着一枚核桃大小、竖瞳早已灰败涣散的蛇类眼球。

待薛定谔轻盈跃上舟板,陆归尘俯身将其周身仔细检视一番,确认除右爪之伤外,别无大碍,心下稍安。

他唇角微扬,抬手轻抚过猫首绒毛,笑声里带着赞许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呵,倒真有两下子,薛定谔!这都让你打赢了?看来这些年,确实没白吃我那么好东西。”

猫咪有些萎靡,低低“喵呜”应了一声,抬起那只尚算完好的左爪,将爪下沾染血污的蛇眼,轻轻推至陆归尘身前。

他眸光在那冰冷蛇瞳上停留一瞬,若有所思。翻掌取出一只洁净玉盒,小心翼翼地将其收纳封存,收入了储物袋中。

飞舟破空,云霞渐染。

两刻钟后,舟身微沉,稳稳落于璇玑驻地山顶主殿前,而非往日栖身的东临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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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驻地。

山林靠西的独栋木屋内,灵禽一脉大弟子杜惊鸿静立窗前。

屋中,一条右眼只剩血肉模糊窟窿的青蛇,萎靡地盘踞着,仅存的左眼艰难地抬起,望向窗边的身影。

杜惊鸿的目光掠过青蛇狰狞的伤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无声蔓延。

“她走了,你又何必独活?”他背对着蛇影,声音轻若呓语。

寒光乍闪!一道银光划过,一颗硕大的三角蛇头飞起,那独眼中带着人类不能理解的依恋和不解。

瞳孔迅速黯淡、涣散,蜷曲的半截蛇身在地板上剧烈地抽动了几下,渐渐平息。

大梁之上,一只两尺来长的赤红鸾鸟翩然落下,尖喙精准地侵入青蛇腹下,叼出一颗墨绿色的蛇胆。

杜惊鸿依旧纹丝不动,身影寂寥地投在木墙上。

他忆起初入宗门时,那个粉雕玉琢、总爱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丫头。她捧回这枚蛇卵时,圆脸上绽放的光彩;为了看小青蛇破壳,她拽着他一天往灵兽暖室跑十数趟的执着。

在他得到红鸾雏鸟后,她对这只火红幼鸟的精心照顾,甚至胜过她自己的青蛇。

明知他困守清玄城七年,归期渺茫,仍决然留下相伴的情意…

“绮兰啊……”杜惊鸿喉头滚动,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我说过多少次,莫要擅作主张……你为何……偏是不听?”

“大师兄!大师兄!天大的好消息啊!”屋外猛然传来急促的呼喊。

杜惊鸿深深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负手转身推门而出,神情已恢复大半平静。

一个青衣少年大叫着,风风火火冲近,手里攥着一枚玉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狂喜。

“多大了,还这么毛毛躁躁!什么事?”

“是师祖!师祖有消息了!”少年激动得声音发颤,连忙递上玉简,“天泽海前线刚刚回传,原来师祖并未陨落!他在负伤后觅地静修,不仅伤势尽复,更与伴生天鹤双双突破至金丹后期了!”

杜惊鸿接过玉简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颤,脸色一白,身形一晃。

一股巨大的荒诞感瞬间攫住了他——若这讯息早两日传来,她何至于走上绝路?命运何其戏谑!

“大师兄,你怎么了?脸色这般不好?”少年见他神情怪异,担忧地问道,“这真是喜事啊!对了,周师姐呢?

昨儿她说要出去办点私事,到现在都没见人影。她前些日子还一直念叨,盼着大师兄能早日回宗,借宗内的百灵池助红鸾冲关,好让你也能顺利筑基……”

“你师姐...”杜惊鸿喉结艰难滑动,最终化作一声沉重悲叹,“她回不来了...”

少年愕然,疑惑与震惊凝固在脸上:“师姐她?出什么事了……”

话音未落,另一名青鸾弟子双手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木盒,快步跑来禀报:“大师兄!璇玑宗大弟子陆归尘,派人送了一份礼物来,指名须得亲交于您!”

“给我吧!”杜惊鸿语气异常平静,再无波澜。

他接过木盒,转身退回屋内,木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屋外两人面面相觑,只得离去。

杜惊鸿打开木盒,露出里面一只更小的玉盒,再打开玉盒,一枚竖瞳凝固的蛇眼豁然映入眼帘!

旁边还压着一张素笺。

素笺上,一行墨字沉稳有力:盼与杜兄初八日午时于璇玑阁一会!---陆。

杜惊鸿眸光晦暗,指尖一缕橙红火焰升起,瞬间将纸条与那枚蛇眼化为飞灰,袅袅散去。

“事已至此,你我终要一会。何必特意选在闹市阁楼?便是去你璇玑驻地,我又有何惧?”

造化弄人四字,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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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阁,掌事厅。

林巧儿纤指翻飞,素白瓷盏分承碧色茶汤,为对坐二人各奉半杯,便悄然退出。

杜惊鸿端起茶盏,目光低垂,声音沉郁:

“今日杜某来此,非为辩解开脱。既是我青鸾门下铸此大错,陆兄请直言,欲如何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