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蝉鸣搅碎沪上暑气,乔峰将烫金请柬轻轻搁在乔舒案头,镜片后的目光藏着不易察觉的狡黠:“阿姐生辰快到了,不如办场宴会?骆先生前些日子还念叨,说该给你办个风光的庆生宴。”
乔舒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墨迹在账本上洇开。四年来,她早已习惯骆青海不动声色的支持——从码头货权到工部局人脉,他像影子般站在暗处,却从未越雷池半步。此刻听弟弟提起,记忆突然闪回昨夜,骆青海冒雨送来的那盒桂花糕,油纸还带着体温。
“胡闹。”她佯作嗔怒,指尖却摩挲着请柬边缘的云纹,与骆青海袖扣上的暗纹如出一辙。乔峰却突然凑近,压低声音:“阿姐,有些话,总该有人先挑明。”少年眼中映着窗外摇曳的梧桐叶影,四年前那个雨夜抱着她哭喊的男孩,不知何时已长成能看透人心的模样。
消息传开的次日,骆青海便出现在乔氏商行。他倚着雕花门框,西装革履却掩不住眼底的局促,手中的翡翠摆件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听说要办宴会?我那里有批从法国运来的香槟......”话音未落,乔峰从里间探出头,故意提高声调:“骆先生可得好好准备份大礼,阿姐可就等着惊喜呢!”
乔舒看着骆青海耳尖泛起的红晕,忽然想起他曾在商战中舌战群儒的模样。此刻这人却像被抓包的少年,慌乱中将翡翠摆件推过来:“就当提前贺寿。”她接过时,触到他指尖微凉,却在相触瞬间如触电般缩回。
离生辰还有半月,商会已开始暗流涌动。有人揣测乔氏要借此联姻,有人议论骆家将入主商界。而乔舒站在试衣镜前,看着裁缝为她量体裁衣,突然意识到这场由乔峰挑起的宴会,或许将成为上海滩最难以预料的棋局——落子无悔,却足以改写所有人的命运。
水晶吊灯将宴会厅镀成流动的金箔,乔舒扶着雕花栏杆俯瞰,香槟塔折射的光晕里,政商名流的寒暄声混着留声机的爵士乐此起彼伏。她摩挲着腕间翡翠镯子,目光扫过宴会厅入口,忽然定在某个藏青色身影上——司徒俊立在旋转门前,军帽檐下的眉眼冷得像淬了冰,与四年前那个慌乱替她包扎伤口的少年判若两人。
“阿姐?“乔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顺着她凝滞的视线望去,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四年前的雨夜突然涌进记忆:陈叔的枪声、乔舒染血的旗袍,还有司徒俊扯开衬衫露出的鞭痕。此刻那人正解下军大衣,肩章上的银星在灯光下刺得人眼疼——不知何时,他已穿上了国民党高级军官的制服。
乔舒的指甲掐进掌心,翡翠镯子撞在栏杆上发出轻响。她想起离开江南时留在司徒俊枕边的字条,墨迹早已被泪水晕染,而如今重逢,对方腰间配枪的金属光泽比记忆中的枪管更冷冽。司徒俊忽然抬头,目光穿过层层人群与她相撞,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极了云阅楼初见时,那个藏着秘密的世家公子。
“我去拦住他。“乔峰就要迈步,却被乔舒拽住手腕。她的声音裹着薄霜:“不必。“指尖抚过发间新换的珍珠钗,想起今早骆青海亲手为她戴上时的郑重。楼下,司徒俊已穿过迎宾廊,靴跟踏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渐渐与她剧烈的心跳重合。而宴会厅角落,骆青海握着香槟杯的手骤然收紧,琥珀色酒液在杯中泛起细密的涟漪。
留声机的乐声戛然而止时,水晶吊灯突然暗下三分。乔舒提着珍珠缀边的礼服裙摆,缓步踏上鎏金台阶,耳坠上的碎钻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全场宾客的窃窃私语化作潮水,直到骆青海从贵宾席起身,西装革履的身影与她并肩而立,整个宴会厅陷入死寂。
“今日邀各位前来,不只为庆生。”乔舒的声音清亮如碎玉,指尖却微微发颤。她瞥见台下乔峰攥紧的拳头,又与司徒俊寒潭般的目光相撞——那人此刻正将威士忌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动作带着压抑的暴戾。
骆青海接过话筒时,掌心沁出的汗洇湿了金边。四年来无数次在心底演练的话,此刻却化作沙哑的低喃:“乔氏与骆家,自今日起......”他忽然转头看向身旁人,发现乔舒也正望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振翅般的阴影。
“结为姻亲。”乔舒抢过话头,笑容明艳得近乎锋利。她举起交握的双手,翡翠镯子与骆青海的袖扣撞出清脆声响,“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掌声骤起的刹那,她听见香槟杯碎裂的脆响,循声望去,司徒俊已将破碎的杯盏捏在指间,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波斯地毯上绽开妖冶的花。
骆青海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却被乔舒轻轻推开。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向台下,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上海滩翻涌的暗流上。当与司徒俊擦肩而过时,她听见对方压低声音冷笑:“乔老板好手段,用联姻当挡箭牌,是怕我揭穿你弟弟私藏电台的事?”
乔舒脚步未停,唇角勾起的弧度却更冷:“司徒军官不如担心自己——上次军火走私的账本,我可有备份。”她转身时,珍珠裙摆扫过司徒俊军靴,余光瞥见骆青海握紧的拳头,以及乔峰藏在人群里如释重负的眼神。这场精心策划的联姻,终究成了护住所有人的盾牌,而上海滩的夜,才刚刚开始沸腾。
宴会厅的空气骤然凝固,乔舒转身时,珍珠发饰随着动作轻晃,折射的冷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她看着司徒俊染血的指节,听见身后骆青海绷紧的呼吸声,忽然扬起下巴,声音清脆如刀:“这位先生扰乱宴会秩序,保安请他出去。”
话音未落,四名黑衣保安已如鹰隼般围拢。司徒俊扯了扯歪斜的领带,军靴碾过满地玻璃碎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乔老板翻脸不认人?当年是谁在云阅楼......”“够了!”乔舒猛地拍响身侧的鎏金立柱,震得廊下悬挂的水晶灯链叮当作响,“这里是骆家与乔氏的喜宴,容不得撒野的疯狗。”
骆青海适时上前半步,西装下的枪口抵住司徒俊后腰,语气却温和得可怕:“司徒军官若想叙旧,改日我在公馆备茶。”司徒俊瞳孔骤缩,这才发现宴会厅暗处已多出十几道枪口,皆是骆家精锐。他突然仰头大笑,猩红的血迹溅在雪白的衬衫领口:“好一对璧人,倒是我唐突了!”
随着保安架起挣扎的司徒俊,宴会厅爆发出此起彼伏的议论。乔舒望着那抹藏青色身影被拖出旋转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记忆翻涌——云阅楼的密信、江南老宅的枪声、还有他锁骨处为她留下的鞭痕。但此刻,她只能将这些碎片踩进心底,转身对宾客露出得体的微笑:“让各位见笑了,我们继续。”
当留声机重新响起华尔兹旋律,骆青海递来温热的香槟杯,低声道:“要我......”“不必。”乔舒轻抿一口,气泡在舌尖炸开微苦的滋味,“他不会善罢甘休,但至少,今晚属于我们。”她望向舞池中央,乔峰正朝她比出大拇指,而宴会厅外,暴雨倾盆而下,将司徒俊的叫骂声冲刷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