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选择“号的会议室里，空气凝固得近乎实质。
章北海坐在长桌尽头，面前的全息投影显示着来自四艘追击舰的量子通讯请求——“蓝色空间“号、“企业“号、“深空“号、“终极规律“号。五年来，这是星舰地球第一次正式召开全体舰长联席会议。
“他们要求什么？“东方延绪站在章北海身侧，声音压得极低。
“投票。“章北海的目光扫过每条战舰的状态数据，“关于执剑人候选提名。“
会议室的门滑开，褚岩大步走入，身后跟着“自然选择“号的三位部门主管。每个人的表情都绷得紧紧的，像是预感到风暴将至。
“蓝色空间号的褚岩舰长提议立即进行表决。“褚岩将数据板推向章北海，“他们已经有了初步名单。“
名单在桌面上展开，章北海的名字赫然在列，紧随其后的是“蓝色空间“号舰长褚岩、“终极规律“号舰长井上明，以及——出乎意料地——程心。
“程心？“武器系统主管刘易斯皱起眉，“那个行星防御理事会的工程师？她甚至不是军人。“
“但她有民意基础。“褚岩敲了敲数据板，“根据智子监控的太阳系舆论分析，程心的支持率在民间高达67%。“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在执剑人选举中，民众意志将直接影响舰队国际的决策。而程心代表的，是绝不按下按钮的和平主义。
章北海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得像心跳。“各舰表态。“
“企业号支持章北海舰长。“
“深空号支持章北海舰长。“
“终极规律号......“井上明的声音停顿了一秒，“支持程心女士。“
空气骤然紧绷。东方延绪的指尖在数据板上划出一道轻微的划痕。
“理由？“章北海的声音依然平静。
井上明的全息影像直视着他：“因为你不稳定，章北海。五年前你劫持'自然选择'号逃离太阳系，证明你随时可能为了自己的判断牺牲他人。“
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骤降。东方延绪向前一步，但章北海抬手制止了她。
“而程心，“他缓缓问道，“就稳定吗？“
“她至少不会主动毁灭两个文明。“井上明冷冷道，“黑暗森林威慑需要的不是扣动扳机的手指，而是让三体人相信我们会扣动扳机。“
“错了。“章北海的声音像冰刃划过钢铁，“黑暗森林威慑需要的，是对方确信我们会扣动扳机。而程心——“他调出一段数据，“她在PDC的每一次危机投票中，都选择了风险规避选项。“
全息投影切换成程心的心理评估报告，威慑指数仅有35%，远低于罗辑当选时的89%。
东方延绪突然开口：“井上舰长，如果三体舰队现在出现在你面前，而程心手握引力波发射器——你真的相信她会按下按钮吗？“
井上明沉默了。
“投票继续。“章北海关闭投影，“'自然选择'号支持章北海。“
表决结果很快汇总：三票对一票。程心获得“终极规律“号支持，其余战舰全部支持章北海。
会议结束后，东方延绪留了下来。她看着章北海站在观察窗前，背影挺拔如刀。
“你不该那么直接。“她走到他身旁，“井上明会把你的话解读为对程心的攻击。“
“事实而已。“章北海的目光穿透黑暗，仿佛望向五光年外的太阳系，“如果程心成为执剑人，三体人会在第一时间测试她的决心。“
“而你会按下按钮。“
“毫不犹豫。“
东方延绪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包括毁灭地球？“
章北海转过头，他的眼神让东方延绪想起深海中的冰川——表面平静，深处暗流汹涌。
“那是执剑人的责任，延绪。不是选择，而是必然。“
脉冲星的光芒在此时划过观察窗，1.3秒一次，如同倒计时。东方延绪突然意识到，章北海早已在心中演练过那个时刻无数次。
而她，或许是唯一一个能让他犹豫的人。
舰长舱室的灯光比会议室柔和许多，但空气同样凝重。章北海站在全息星图前，反复调整着航线参数。再过72小时，他将搭乘穿梭机前往舰队国际总部，而“自然选择“号将继续向天鹅座方向航行——无论选举结果如何，这艘船都不会回头。
门上传来两声轻叩，节奏干脆利落，是东方延绪特有的敲门方式。
“进。“
门滑开，东方延绪手持一份纸质文件走了进来。章北海注意到她的制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上方一道细长的疤痕——那是五年前“自然选择“号紧急加速时，她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划伤的痕迹。
“心理评估报告。“她将文件放在桌上，“你的，和程心的对比分析。“
章北海没有立即翻阅。他太熟悉东方延绪的工作方式了——如果只是例行报告，她会直接发送电子版。纸质文件意味着里面有不宜公开的内容。
“结论？“
东方延绪走到星图旁，手指划过航线终点。“舰队国际的心理评估系统有个漏洞。“她调出一段代码，“他们用算法模拟威慑场景，但参数设置过于理想化——没有考虑信息延迟和量子干扰。“
章北海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真正的黑暗森林威慑从来不是实验室里的冷静决策，而是在一片混沌中做出的本能反应。
“你能利用这个漏洞？“
“已经做了。“东方延绪的嘴角绷紧，“我把你的战场应激反应数据导入了评估模型。结果显示，在真实危机中，你的威慑指数会比测试值高出8到12个百分点。“
章北海的目光锐利起来。“伪造数据是重罪，督导官。“
“不是伪造，是补充。“东方延绪迎上他的视线，“他们用打靶场模拟核战争，而我告诉你真实战场的样子。“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章北海突然意识到，东方延绪此刻的行为和她五年前登上“自然选择“号时如出一辙——在规则与使命之间，她永远选择后者。
“为什么？“他轻声问。
东方延绪转向观察窗，脉冲星的光芒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阴影。“因为我知道真正的你会怎么做。“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在奥尔特云那次，你本可以抛弃受损的3号引擎，但你没有。“
“那是战术需要。“
“不。“东方延绪摇头，“你多花了17%的燃料保住了它，就因为引擎组里有三个冬眠中的工程师。“她指向星图上的一个蓝色光点，“就像现在，你坚持让'自然选择'号继续航行，不是因为它是最佳选择，而是因为船上有一千二百个活人需要未来。“
章北海的呼吸微微停滞。东方延绪看穿了他所有的计算和权衡，看到了那些被冰冷逻辑掩盖的、近乎固执的责任感。
“程心不会按下按钮。“东方延绪最后说道，“而你会——但你会用尽一切办法避免那个时刻到来。这才是舰队国际需要知道的真相。“
通讯器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褚岩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舰长！探测到异常引力波！特征匹配......是曲率引擎！有飞船正在接近！“
章北海和东方延绪同时冲向控制台。全息星图上，一个红色光点正从奥尔特云方向急速逼近，轨迹与三天前探测到的信号完全一致。
“是追击舰队吗？“东方延绪快速调出识别数据。
章北海的瞳孔骤然收缩——光谱分析显示，那艘船的引擎特征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像三体舰队。
“未知目标。“他按下全舰警报，“全员一级战备！“
警报声响彻整艘战舰。在闪烁的红光中，东方延绪突然抓住章北海的手臂：“如果那是三体人的探测器......“
“那么黑暗森林威慑已经失效了。“章北海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准备启动引力波天线。“
“但舰队国际还没——“
“不是通知他们。“章北海打断她，目光如炬，“是警告。“
东方延绪的指尖深深掐进他的制服袖口。在这一刻，他们同时明白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执剑人选举可能已经无关紧要。因为黑暗森林中的猎手，或许早已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