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浮空城的边缘地带在雨季总是弥漫着淡绿色的金属蒸汽。林夏蜷缩在一台报废的蒸汽动力炉内部，透过炉壁上手指宽的裂缝观察着外面的世界。铁锈色的暴雨正冲刷着这座由齿轮与管道构成的钢铁森林，酸性的雨滴落在裸露的金属表面，发出类似油炸食物的“滋滋“声，蒸腾起带着铜腥味的雾气。
少年数着雨滴在钢板上击打出的节奏——这是他在机械学院学到的专注训练法。右手指节有规律地轻叩生锈的炉壁，与雨声形成某种诡异的协奏。第三十二次循环时，他的指尖突然被锋利的金属边缘划破，血珠渗进那些早已冷却的燃烧室里纵横交错的纹路中。
“见鬼的议会...“林夏低声咒骂着，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铁锈混合着血液的苦涩在舌尖扩散，让他想起上周被机械院助教按在齿轮加工台上的滋味。工装裤膝盖处的补丁又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下面青紫色的淤痕——那是为保护这枚怀表付出的代价。
工具袋里只剩下半块硬化口粮，包装纸上的生产日期显示它已经过期三个月。林夏小心地掰下拇指大小的碎块含在舌下，让唾液慢慢软化这种机械师标配的应急食品。胃部的绞痛让他不得不弓起背，这个姿势使得脊椎骨节在炉壁上磨出“咯吱“的声响。
当少年摸索着取出那枚走不准的怀表时，黄铜外壳上突然浮现出蛛网状的蓝色裂纹。这枚从齿轮神殿地下三层废墟中捡来的古董正在发烫，表盘玻璃下的三枚指针诡异地逆向旋转。最细长的秒针每移动一格，表芯都会发出类似骨骼断裂的脆响，而时针则在“7“与“8“之间剧烈震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
“又开始了...“林夏皱起眉头，用拇指按住表壳上那个被齿轮图案环绕的残缺数字“37“。自从七天前在那个被禁入的废墟中发现这枚怀表，这种异常现象就越来越频繁。最奇怪的是，每当月相变化时，表盘背面会浮现出细如发丝的银色纹路，组成某个建筑的立体轮廓——那绝不是第七浮空城的任何已知结构。
金属坟场深处突然传来有规律的震动。林夏屏住呼吸，听见某种庞大的机械结构正在自行运转的声响，那节奏像是巨人的心跳。这绝对不正常——根据《报废设备管理条例》，所有回收机械的核心齿轮都应该被议会统一取走销毁。他下意识握紧怀表，冰凉的金属此刻烫得惊人。
小心翼翼地推开作为临时门的减压阀板，林夏的护目镜立刻被铁锈色的水雾覆盖。雨水顺着后颈流进衣领，在脊背上画出蜿蜒的冰凉轨迹。他不得不频繁用袖口擦拭镜片，这个动作使得手腕内侧的陈旧烧伤暴露在雨中，又开始隐隐作痛。
穿过堆积如山的齿轮山时，林夏的靴子突然陷进了松软的金属渣里。这些由精密零件腐蚀形成的黑色粉末，通常只会在百年以上的重度锈蚀设备周围出现。少年弯腰想拔出脚，却意外发现自己的影子正被某种银蓝色的光源从侧面照亮——那绝不是第七浮空城常用的氦气照明灯的光谱。
当林夏抬头看向光源时，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三十米外的废料堆正在自行重组。断裂的蒸汽管道像活物般蠕动，在空中构筑出完美的几何拱门。那些本应彻底报废的金属展现出不可思议的延展性，弯曲时发出的“吱嘎“声如同垂死者的叹息。拱门中央，某种银白色的光芒正在脉动，频率与他怀表的震颤完全同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所有被雨水冲刷的金属表面都浮现出细密的纹路——那分明是放大版的齿轮咬合结构。林夏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认出这些纹路与怀表背面月相变化时出现的图案属于同一套系统。某种超越他认知的力量，正在这座被宣布彻底死亡的机械坟场里苏醒。
少年机械师的本能驱使着他向前走去。每迈出一步，地上的金属零件就轻微震颤，仿佛在欢迎某个久违的主人。怀表此刻烫得几乎握不住，表盘玻璃下的指针全部指向拱门方向，转速快得几乎要脱离轴心。
当林夏的指尖距离拱门还有三寸时，整座金属坟场的重力场突然扭曲。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悬浮而起，在雨中形成闪烁的星云带。少年看见自己的扳手分解成基本粒子，又重组为蜂鸟形状的微型机械群。这些金属蜂鸟环绕着他飞行，翅膀划出的轨迹在空气中留下淡蓝色的光痕——那颜色与怀表裂纹中的流光一模一样。
拱门后方，直径两米的青铜罗盘静静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它的表面不是普通金属，而是流动的水银构成的立体星图。林夏的瞳孔剧烈收缩——这哪里是什么星图，分明是七座浮空城完整的动力结构全息投影！每个转动的齿轮都精确对应着某座城市的蒸汽核心，每条蜿蜒的管道都是真实的输气线路缩影。
罗盘边缘排列着十二个楔形文字，每个符号都在渗出猩红的液体。其中三个已经干涸发黑，第四个“齿轮“符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鲜红。林夏的怀表突然挣脱束带，像归巢的信鸽般飞向罗盘中央的凹槽——那凹陷的形状与怀表底部的凸起严丝合缝。
“等等！“少年扑过去想要抓住怀表，却在触碰罗盘的瞬间被无形力量掀翻。他的后背重重撞在废弃的锅炉上，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血腥气。右手掌心传来撕裂般的灼痛，低头看去，皮肤下正浮现出发光的齿轮状烙印——与怀表背面的图案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数十倍。
“使用者身份确认。“罗盘发出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声音，水银星图开始急速重组，“苍穹之心第37号碎片持有者，启动末日倒计时协议。“
整个机械坟场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雨滴凝固在半空，形成无数悬浮的水银珠。林夏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扳手正在分解，金属粒子如蜂群般飞舞，重新组合成微型齿轮阵列。更远处，数十吨重的蒸汽轮机残骸缓缓升空，在云层透下的血色月光中，构筑出精确的二十面体结构——那是第七浮空城基础结构的数学原型。
少年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齿轮神殿方向。在那个瞬间，他看见三百米外的议会厅穹顶爆发出刺目蓝光，七米高的黄铜计算仪正在透过彩色玻璃投射出某种全息影像。而与此同时，罗盘上的第四个楔形文字完全褪成了惨白色。
怀表突然自行翻开，内部精密的齿轮结构正在重组。林夏看见表芯深处浮现出一行微小的文字：【剩余时间：71天23小时58分】